朱克爽在琉球停留了一月,深入民間,走訪慰問琉球的烈士家眷,親切會見歸化國人代表,安撫民人,之後才坐船前往江戶。
江戶是繁華的大城,武士、商人、手工業者住町裡,農民住在町外。除了士農工商,日本還有一種叫做“非人”的階級,跟印度賤民一樣,世代從事卑賤的職業,基本不算人。
朱克爽原本打算遊歷一下江戶,見識見識德川幕府治下日本的實力,不過船還未靠岸便見到碼頭上黑壓壓的人群,想來是德川綱吉派來迎接的使者。
朱克爽猜錯了,德川幕府迎接天使的排場相當大,德川綱吉本人,禦三家藩主,因為“參覲交代”留在江戶的大名,全都到場熱烈歡迎宗主國親王。
所謂參覲交代,即大名把妻子留在江戶當人質,自己在江戶與本國來回居住,來往江戶的交通費與食宿費都是大名自己負擔。因為這個制度,大名們在江戶修築了大量的宅邸,除了維護本國居所的費用以外,還增加了維護江戶宅邸的費用。大名們還要義務為將軍修築各種工程,這麽一番折騰下來,大名們越來越窮困,自然也就沒了對抗幕府的實力。
德川綱吉可以開放鎖國令,卻不能廢除參覲交代制度,否則,他就沒有任何製衡大名的手段了。但這也是一時之計,一旦沿海諸藩通過貿易積累了大量財富,將不可避免的挑戰德川幕府的權威。
德川綱吉不想讓朱克爽發現自己預備起兵的陰謀,因此表現出了加倍的臣服,他帶頭跪拜道:“日本國王源綱吉拜見上國閩王殿下。”
隨後,一群人皆對朱克爽行跪拜禮,這時念出的就不是苗字,而是自己的氏,比如源、平、橘、藤原、菅原、清原之類。源、平、橘氏是天皇后裔,理論上,只有這三家才能做征夷大將軍,因此足輕出身的豐臣秀吉就只能當關白,而出身稍高的德川家康原本姓松平,祖宗是個贅婿,七扯八扯的攀上了清和源氏,從此就以源氏後人自居。
從碼頭看過去,道路兩側是一望無盡身著具足的旗本,各自相隔一丈,作為儀仗護衛。
朱克爽笑道:“日本國的武士很氣派,不錯。”
德川光國問道:“與明國武士相比呢?”
朱克爽盯著這個被稱為“天下副將軍”的男人,慢悠悠的應道:“俗話說窮不習武,富不讀書。聽說日本國旗本,九成者年俸一百石到五百石,在我朝,得是百總,千總級別的中級軍官了,這樣的人,不過兩千。而日本國王有五千旗本,藩主大名也各有數百旗本。孤料想,你們的足輕應該過的很辛苦吧。我朝沒有武士,只有戰士。”
“武士和戰士有何不同呢?”
“島原之亂時,武士們要靠荷蘭人才能擊敗三萬手無縛雞之力的農民,亡三千,傷過萬。而戰士來自於農民,二者恰恰是對立階級。”
“這麽說,明國武士都是農兵?像足輕一樣?”在德川光國眼中,明國士兵都是足輕,不過日本足輕是輔助力量,明國足輕卻是戰事的決定力量。
“是戰士。”朱克爽堅持道:“我朝沒有武士,自然也沒有足輕。”
德川綱吉打圓場道:“請閩王殿下移駕天守閣,本王已在閣中設下酒宴。”
德川光國從腰間抽出折扇來,躬身指向一旁的轎子,彬彬有禮道:“請閩王殿下移駕。”
天守閣建的很高,本身也有觀望敵情的作用,站在閣中遠眺整個江戶城,倒是極為不錯的視野。朱克爽心想:“江戶真繁華呀,不輸承天府,要是能打下來,可真是一大筆稅賦。”
待他回過頭時,一碟碟精致的小菜擺滿了幾張桌子,進門的入口處跪著幾個面色慘白的女子,把朱克爽嚇了一跳。
德川綱吉道:“這是江戶最好的藝伎,為殿下獻舞。”
朱克爽隻好耐著性子觀賞擦的跟鬼一樣的女人以近乎凝固的速度轉圈,轉圈......直到藝伎露出黑齒朝他媚笑......
朱克爽堅信他的曾祖母絕不會是這個樣子,否則也不會有他了。
男人對著這種妖魔能硬的起來嗎?
一曲罷了,朱克爽趕緊切入正題:“原本只是順路過來宣慰日本,不過途徑琉球時,琉球侯向孤控告薩摩藩鯨吞奄美大島,奴役琉球子民,孤就不得不詢問一番了。”
德川綱吉詫異道:“奄美大島被薩摩藩佔據了?”他揮了揮手,藝伎們紛紛退下。
“哦,原來日本王不知此事。”朱克爽意味深長的笑了笑,說道:“孤還以為,日本王有意開放鎖國令,是以薩摩藩的黑糖才能源源不斷販賣至我國呢。”
“薩摩藩的黑糖?”德川綱吉更加詫異,日本的黑糖不都是從琉球買入的嗎?怎麽薩摩藩的黑糖還出口去明國了呢?
“按照琉球侯的說法,是薩摩藩在奄美大島強令島民耕種甘蔗製出的黑糖,從你們的寬永元年就販往日本了,不過孤行的匆忙,還要趕去遼東服兵役,是以沒有求證,這也是琉球侯的一面之辭。”
德川綱吉心想:“好你個島津綱貴,居然偷偷摸摸賣了幾十年黑糖,怪不得財大氣粗,連我的命令都敢不遵從。”
德川光貞向德川綱吉使了個眼色,德川綱吉才回過神來,應道:“是這樣的,明朝嘉靖年間,琉球便將奄美大島割讓給日本了,後來此島被賜封給島津氏。島津氏魚肉島民,本王確實不知,一經查實,定然嚴懲不貸。”
朱克爽道:“那就好,孤相信,日本王定會秉公執法。”
德川光貞道:“朝鮮王如今是親王,而日本王仍然是郡王。我日本何時屈尊於朝鮮之下?之前遣使去承天府請求升親王爵,三次都被拒絕。正好今天閩王親至,在下想問一問,為何日本之主隻封郡王?”
朱克爽道:“皇上將朝鮮王升爵為韓王的詔令中說的很清楚,朝鮮在我朝危難時沒有刷還漢人移民, 保留了遼東最後一點漢人血脈,因此嘉獎。而你日本鎖國,不接受避難漢人,孤若沒記錯,也就舜水先生一人破了例。”
德川光國道:“明國危難時,尊祖父寫信乞師,我國也傾力相助過鳥銃銅鉛之類,私以為,功不在朝鮮之下。”
“日本武士都是月代頭,與韃虜相似,私以為,還是不通文教的化外之人。”更別提那個黑齒了,跟野人土著學來的玩意兒。
“你......”德川光國終於怒了,“日本繼承夏商古道,如何就是蠻夷了?”
“所謂華夷之辨,誰是蠻夷,誰不是,自然是華人說了才算。子曰:'微管仲,吾其被發左衽矣。'源將軍是舜水先生的弟子,難道未曾聽聞過?”
“我只知道,蓄發的朝鮮琉球皆不能戰。日本繼承了真正的漢唐遺風,所以武運昌隆,而朝鮮未能學到精髓,只不過虛有其表。”
朱克爽笑道:“欺負一下朝鮮琉球也算武運昌隆?局子街一戰,加藤清正被韃虜打的丟盔棄甲,逃回鹹鏡道,所謂的賤嶽七本槍之一鬼加藤也不過如此。朝鮮琉球從前不能戰,是因為遠離真正的中原教化,曲解了儒家經義,將來未必不能戰。”
“王爵是皇帝陛下賜予的,是憑自己的功勞掙來的,不是討要來的。日本王想成為親王,就拿出忠心來侍奉我朝,移風易俗,祛除蠻夷之氣,而不是洋洋得意於欺負弱小。”
朱克爽一副討價還價的樣子,唯恐日本知道明朝討伐之心,德川幕府也一副討要封賞的樣子,唯恐明朝知道自己的叛亂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