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軍在三四年時間內征服了整個西南藩國,置州府,南北都和我朝接壤,仿佛在耀武揚威。最後攻打升龍時,據探報,東西南北各路大軍應當有三四十萬之多,實在可怖的很。”
蔡毓榮心想:“皇上給我一個模棱兩可的指示,勝了是他指揮有方,輸了就得自己背鍋。這上位者呀,要別人出力,還不肯擔責,天底下哪來這麽好的事兒。”
不過他的兒子蔡琳卻很是扼腕痛惜了一把,認為父親延誤了戰機,當初應當請求朝廷增兵援助黎朝,至少得把黎朝變成一個緩衝區,也好刺探情報。如今無論清緬邊境,清南邊境,還是清越邊境都如同鐵桶一般,明朝實行懸賞連坐,用以抓捕清廷暗哨,派出去的人連個落腳點都不好找,更別提打探消息。
“皇上說了,我們得盡一切代價挖掘偽明內部信息,如此才有勝算,當初真該大力扶持黎朝。”
“傻小子,你以為你和皇上是'我們',其實你我父子才是那個'代價'。皇上是棋手,你是什麽?你老子好歹還是顆棋子,你不過是棋盤上的一層灰。”蔡毓榮在布囊裡掏出一把錢幣撒在桌子上,“仔細看看,能否看出什麽門道?”
蔡琳不以為然道:“不過是錢罷了,有金的銀的銅的。”
蔡毓榮狠狠搓了搓自己光禿禿的大腦門,忍無可忍的踢了蔡琳一腳,將兒子踹到地上,“用你的腦子看!”
蔡琳從地上爬起來,低低應了聲“是。”
他打小就受寵,很少見到父親暴怒的樣子。蔡毓榮的煩躁讓他也跟著有了一絲不知何處來的恐懼。
蔡琳仔細看了看那些明製錢,想了許久才試探著說道:“他們有金礦,銀礦,而且很多,儲量很足,所以能養的起龐大的精銳軍隊。”
“我的先生說過一句話,若想了解一個朝代如何興起,如何滅亡,就得讀歷代《食貨志》。它枯燥乏味,然而興衰之道正在其中。”蔡毓榮拿起一枚銅幣道:“這錢製的如何?”
蔡琳似乎悟到了什麽,答道:“甚為精致。他們有很多手藝精湛的工匠,能造出最好的武器。”
蔡毓榮又道:“漂亮的黃銅錢。”
“銅料下的比我朝多了不少。不同面值的銅錢顏色有些許不同,他們很小心,通過銅錢大小厚薄,鋅的比例來控制銅錢價值,以防銅料價值超過面額,那奸商就會大批收購,提煉純銅,做成銅器販賣。”蔡琳突然興致勃勃,又找出銀幣比對著看起來,“這土銀元成色可真好呀,怪不得商賈喜歡。一元和五錢的顏色一模一樣,二錢一錢的卻又不同了。”
蔡毓榮慈愛的看著兒子,點頭道:“日後遇事也要這樣多想想,腦袋架在脖子上不是擺設。土銀元一兩和五錢的含銀九成,二錢一錢的含銀八成,也就是說,他們做如此精致的銀元,成本最多不到一成。”
蔡琳道:“這銀元成色如此好,會被人當做硬通貨儲存下來,轉而用劣錢交易,劣幣逐良,奸錢日繁,正錢日亡,古已有之。”
“說明什麽?說明華商已經控制了這些藩國的大筆貨物買賣。你願意用劣幣,別人卻又不是傻子,他不收,或折價才收,你能如何?說明這些華商很聽偽明戶部的話,而這些錢幣發行之前,偽明就和華商通了氣。劣幣逐良,信息不暢才會如此,人人都知市面上有良幣的話,誰會按一樣的價值收你的劣幣?”
“可偽明年頭才將仗打完,年尾這新幣都流通到雲南了。”
“他們這仗雖只打了三年多,籌備卻不止三年,處心積慮很久了。改朝換代,死者都是數千萬,難道都是兵戈致死的?不,多是病死餓死困死的。買不到糧,買不起糧,就會餓死,糧食才是戰時的硬通貨。誰有糧,誰就能操控民心。他們能在三四年內收拾民心,能靠幾萬人維持大片異族佔領區的秩序,靠的什麽,靠的是源源不斷運來的糧食番薯玉米鹽巴棉布穩定物價。”
明帝國開戰前,不光在國內減少經濟作物,大量種植農產品,還從中南半島和印度不斷買入糧食鹽巴棉布囤積,抬高物價。英法殖民者和權貴們為了賺這筆巨款,餓死了數十萬印度農民,餓死了兩百多萬中南半島平民奴隸,連帶著周邊糧價一路走高,連雲南都受到了影響,諸國諸地苦不堪言,義軍四起。
滇民不堪忍饑挨餓揭竿而起,又被清廷殘酷壓製下去,但清廷也為此耗費了巨資。從湖廣蘇湖地帶征調軍糧運去雲南,路途長而艱險,成本極高,而距離不遠的糧倉四川,此時早已被殺的十室九空,不複從前。
滇人痛恨清軍到剝膚椎髓的地步,時常埋伏山間偷襲其輜重軍,但凡被抓住的,均死相慘烈至極。一石糧食運到雲南供應清軍,除去輜重兵吃的和被滇人劫掠的,剩不下三四鬥。
蔡毓榮沉吟道:“這次民變,我總覺得和偽明有關系,否則也太巧了。偽明三年戰亂,我們卻耽擱在境內逆賊身上,騰不出手來趁虛而入,白白錯過千載難逢的時機。”
“他們遠在數千裡之外,怎能遙控雲南?”
蔡毓榮笑道:“你可還記得管仲如何征服魯國楚國?貨殖之戰。當時齊國楚國魯國都是小國寡民,管仲法令通行, 調控力強,才能以舉國之力操縱貨殖,完成對魯楚的征服。此後中原開疆辟土,朝廷對地方的控制力卻再也沒有如同漢朝那般如臂指使的。”
“漢朝時期,雲貴川都是羈縻區,漢皇在長江以南能直接有效掌控,征兵征糧的地方並不大。西漢給予地方長官財權兵權,因此所向披靡,周邊跳梁者皆被誅殺。而東漢將兵權財權收歸朝廷,削弱地方官職權,卻在邊境雇傭許多胡人,羌人為禍數百年。唐以後,漢家皇帝防國人甚於胡人,因此再未有什麽折衝天下的壯志。永樂帝征服安南,卻不駐軍,可見他原本就沒有徹底吞下安南的決心。要駐軍就得放權,永樂帝肯嗎?明季禁止對我朝出售糧食鐵器鹽巴,山西八大家非但大批竊賣這些禁物,還出售明軍情報,明朝倒是想管,天高皇帝遠,官商勾結,它管的了嗎?一個行政系統,能管理的地方是有限的,要麽放權天下布武,要麽收權龜縮一方。”
蔡琳恍然大悟:“父親是說,偽明像我朝一樣,放權給地方官。”
蔡毓榮哈哈大笑道:“我朝放權地方官?我朝是放權給旗人。旗人就那麽點人,敢反麽?漢人可都等著老虎們互相撕咬,他們趁機打虎呢。偽明同樣如此,人少就得抱團才能生存,離開了周圍都是漢人的環境,他們倒比從前一盤散沙要強的多。”
蔡毓榮很聰明,朱克臧確實複刻了滿洲人那一套,連官製都向清朝學習,但朱克臧卻能看到數百年後南非布爾人的下場,所以眼光比滿洲人更長遠,要利用要殺戮也要融合,不是所有人都有滿洲人那樣的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