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北角穿上了他那件寶貝板甲，束緊鞓帶，戴上笠盔，試了試自己的燧髮線膛手槍，最後下令道:“集合。”

　　片刻的功夫，九十三人站成九排，左邊是隊長，三個旗總單獨站在右邊。

　　張北角大聲道:“各隊各旗，檢查裝備！”

　　賴添丁的隊長麻順開始挨個檢查，他走到賴添丁面前，拿過他的燧發槍扣動扳機試了試，擊錘與鋼鐮碰撞出一片火星。麻順滿意的點點頭，又檢查了賴添丁腰間的刺刀，子彈包，備用包裡的燧石，銅針，麥芽糖，水筒的茶水，還拉了拉他的鞓帶，仔細看了他的綁腿。

　　賴添丁將背包打開，麻順翻了翻，最底下的應當是“乾炒”——戚家軍式的乾糧，熟的米和麥面末，曬幹了，能保存很久，以應付遇到敵人圍困，糧草不繼的情況。

　　乾炒上面，是替換的小衣，水褌和疊好的油氈布，再往上，是乾糧，備用彈藥，止血繃帶。背包蓋子連著皮索，平時應當捆著賴添丁的鋪蓋，但今天不用，即使一日攻下雄鎮關，大部分士兵還是要回營地睡覺的。

　　麻順檢查完了賴添丁的裝備，在他胸口錘了一拳道:“好好打仗。”接著便去檢查下一個士兵。

　　隊長檢查完士兵後，旗總檢查隊長，百總檢查旗總。

　　百總張北角開始訓話:“南澳，是國姓爺招兵的地方，被韃子霸佔了許多年，如今我們打回來了，自然不會再丟給韃子。大夥兒也看到了，南澳現在一個鬼影子都沒，人都被遷到內地了。這遷海令有多慘，大夥兒心裡都明白，我的父母姐姐就是在遷徙途中餓死的，家也被毀了。”

　　張北角的臉陰沉沉的，又說道:“小的時候，島上大樹參天，商賈繁華，雖不是揚州那種大城，但日子還算過的去。後來韃子下遷海令，讓我們三天之內搬家，除了一點錢，兩床破棉被，也就只能帶糧食，手扛肩挑，能帶多少?沒多久就吃完了，路上漸漸有人餓死，之後就......”

　　張北角頓了頓，想起了往事，眼角溢出了淚水，“父母把糧省給我們姐弟，餓死了。姐姐為了養活我，自願賣身為奴，卻被輪番糟踐。”

　　張北角重重吸了口氣，極力控制情緒，說道:“謹記軍法。不聽號令者，斬。後退者，斬。”

　　按照計劃，他們所在的營是攻城主力。

　　登陸的水兵們幫著修完炮車通道，陸續回到船上，他們負責搜索附近的敵情，而水師大部梭巡在南澳和澳門的洋面上，防止澳門的清軍水師來援。

　　賴添丁行進在自己的隊列中，他的側前方是百總張北角。

　　張北角將繡春刀靠著肩膀向上豎握，標準的英國士官持劍動作，他身後是通信局的鼓樂手和旗幟手，正吹打著改編自《大不列顛擲彈兵進行曲》的《步兵進行曲》。

　　明軍踩著鼓點，邁著整齊的步伐前進。

　　攻打雄鎮關，已經演習過兩次，應當是輕車熟路了。

　　但真正親臨戰場，賴添丁這個老兵還是緊張不已。無論新兵老兵，生死都是一次。

　　進入了清軍射程，雄鎮關城樓上火炮開始發射，雄鎮關下，也有火炮對著明軍呼嘯而來。明軍隊列中不斷有人倒下，後排的士兵迅速往前一步，補上第一排陣亡同袍的位置。

　　張北角面無表情，昂首挺胸，踩著鼓點的節奏冒著呼嘯而過的炮彈前進。他不時觀察著第六局的隊形，若是過於突出，就將繡春刀橫在胸前原地踏步，後面的士兵也就跟著調整步伐。

　　賴添丁眼見一顆鐵彈朝著第六局射來，眼睛圓睜，忘記了呼吸。

　　鐵彈溜溜的在地上滾過，將幾個士兵的腿腳砸斷，他們頓時倒地，慘呼聲連天。賴添丁抱著燧發槍打了個冷顫，長長吐出一口氣，余光看到殘缺的陣列被後排士兵填補完整，傷兵被醫療旗抬著撤離。

　　來到既定戰場，炮兵的騾馬都被牽到遠處，開始試炮。傳來命令:“各營各部，堅守信地，擅動者斬！”

　　周圍不斷傳來哀嚎聲，不少明軍被鐵彈擊中。

　　賴添丁右側的第七局，五六個人被鐵彈帶倒，幸運的登時死了，不幸的痛到滿地打滾。賴添丁喉嚨發緊，口乾舌燥，握著燧發槍的手抖動起來。

　　賴添丁決定不去看那些人，他望著遠處炮兵陣中的熟悉身影，結拜兄弟丁長輝，是個識文斷字兒的，因此擔任一門開花榴彈炮的槍炮長，這門炮有十二人伺候。丁長輝很為自己的炮兵隊自豪，他說榴彈炮是銀炮，炮身是銀子，每顆炮彈也是銀子，開花彈一顆造價十兩，最優秀的炮兵才夠格伺候那家夥。

　　炮長，槍炮長軍餉是五兩，跟線膛槍兵一樣，比賴添丁多二兩。但炮兵這活兒，賴添丁自覺沒那個本事做，線膛槍兵的活兒又太危險，多出的二兩銀子真不是那麽好賺的。

　　炮長一聲令下，訓練有素的炮兵們迅速行動起來。

　　“前方三百丈，目標雄鎮關，榴彈一發，校射！”位於榴彈炮後方左側的炮長下達了命令。

　　榴彈炮後方右側的丁長輝接到命令，立即從彈藥手冊查找相應的目標距離，發射藥彈藥用量，火炮仰角，隨後下達裝填指令。

　　火炮放列陣地後三丈處的彈藥供應手從木箱子裡取出一顆開花彈，連同配套的信管交給炮彈傳遞手，又將發射藥交給發射藥傳遞手。

　　炮彈傳遞手將開花彈交給炮尾右側的彈藥裝訂手，發射藥傳遞手將彈藥交給炮口左側的發射藥裝填手，隨後跑回彈藥箱旁待命。

　　彈藥裝訂手根據丁長輝指令，用一把大剪刀將標有刻度的木質信管剪短到制定長度，交給丁長輝檢查，無誤後，將信管旋入開花彈。

　　發射藥裝填手按照丁長輝指令，將指定用量的發射藥包裝入炮口，炮口右側的推彈手將發射藥包推入炮膛底部。

　　與此同時，彈藥裝填手接過開花彈，引信朝上木底座朝下塞進炮口，推彈手隨即將開花彈推進炮膛底部搗實。

　　隨後，炮尾左側的發射手用銅針通過炮尾傳火孔深入炮膛刺破發射藥包，扳開燧發機，用隨身攜帶的銅管將細粒黑火藥倒入引藥鍋，完成準備後抓緊拉火繩待命。

　　炮組長一聲令下:“開火！”

　　發射手用力扯動拉火繩，牽引燧發機構點火，堅硬的燧石與燧發機的蓋板劇烈摩擦，被刮落下的高溫鐵粒子落入下方的引藥鍋，細粒黑火藥被點燃，高溫燃氣順著傳火孔一路橫衝直撞，引燃炮膛底部的發射藥。

　　狹小空間內的瞬間燃燒產生上千升氣體，高溫燃氣沿著炮管和開花彈的縫隙泄漏，引燃信管外漏的四個火藥頭，隨即引燃信管內部的速燃火藥。

　　高溫噴射燃氣通過防水結構的細孔引燃慢釋火藥，啟動定時信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