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轟鳴聲響起，炮口前方衝出了丈余火柱。

　　雄鎮關外牆爆起一處光點，而後傳來一陣轟隆隆的聲響。

　　發射手用戴著皮手套的右手拇指堵住引火孔，以防炮膛突然降溫，壓強變化吸入外界空氣，讓殘留的火藥複燃，危及清膛手安全。

　　炮車前方掛著一桶清水，清膛手將豬鬃棒沾濕，伸進炮膛內清理殘余火星，隨後將濕的豬鬃棒放在炮車相應位置，又取下一根乾燥的豬鬃棒清理炮膛，帶走水分。

　　丁長輝大聲道:“報告炮長，引信時間有誤，稍微提前。”

　　炮長隨即修改指令，重新下達。

　　第二次校準後，炮兵局百總發令:“全炮都有，前方三百丈，目標雄鎮關，齊射！”旗幟搖動，軍鼓響起，將他的命令傳播開去。

　　丁長輝所在的第二營營屬炮兵局十二門火炮率先發射，其他兩營緊隨其後，一時間，硝煙彌漫，三十六門大小火炮發出令人膽顫心驚的巨響，將火力盡數傾瀉於雄鎮關，十數裡外都能領略到戰爭之神的威懾力。

　　雄鎮關，就像秋風中的黃葉似的抖了一抖，隨即便是極其響亮的哀嚎和絕望的尖叫。

　　蔡衝琱躲在牆垛下，欲哭無淚，飛濺的石子哐當一響，砸在避雷針缽胄上，他的心幾乎都要跳出來，抱著腦袋久久不敢抬頭。明軍的火炮實在可怕，可怕，太可怕。

　　自從孔有德帶著孫元化組建的炮兵團投降後金，明軍對後金就沒有了技術上的優勢，因此屢敗屢退，可如今，蔡衝琱覺得，從前那支明軍又回來了，不對，是太祖成祖的明軍又回來了。

　　前面的數個牆垛已經朝著關城外垮塌了下去，城樓陷下去一段，到處都躺著人，活的，死的，半死不活的，到處都是碎屍塊，血肉模糊。他身邊的親兵，半個腦袋沒了，腦漿子紅的白的流了一地。而腳邊的士卒，號衣胸口上的那個“兵”字已經看不到了，只剩血糊糊的一個洞。

　　“我每次都選錯。”蔡衝琱喃喃自語道:“選了明，他輸，選了清，他還是輸。”

　　林忠撞撞跌跌走過來，自言自語，“什麽火炮，這是天雷天罰......明軍，明軍......”

　　副都統巴喀衝上城樓，用刀背狠狠抽打著林忠和蔡衝琱，嘴裡罵罵咧咧著，“什麽明軍，那是賊軍。尼堪狗，一輪火炮就嚇成這樣。帶著你的綠營兵，把炮重新架起來。”

　　清朝不承認南明，一直聲稱明朝是被李自成滅亡的，他們是從李自成手上奪下的江山，他們沒有叛君，還為崇禎帝報了仇。所以國姓爺只能叫做鄭成功，朱錦只能叫做鄭經。

　　到了雍正乾隆時期，開始否認自己是明朝臣子，稱滿洲和明一直是國與國的關系。他們當然不能當亂臣賊子，否則如何忽悠百姓為大清朝盡忠。

　　八旗將軍地位甚至在總督之上，是真正的皇室家奴。蔡衝琱雖是總兵，和巴喀同是正二品的武官，但論實權，他是遠遠不如的。

　　蔡衝琱站起身道:“大人教訓的是，卑職失態。”

　　林忠賠笑道:“論勇武，我等哪裡能和滿洲勇士相提並論。”心裡卻罵了一聲，“平三藩都靠的綠營，這會兒裝什麽巴圖魯。”

　　但廣州八旗卻是京營精挑細選出的子弟，北方早就大定，原本就該將八旗精銳派去南方滿城監視綠營和百姓，何況鄭家困獸猶鬥，更讓康熙對廣東福建加大了控制力度，駐軍也遠比其他旗營多，達到了七八千人的規模。

　　硝煙稍微散開了些，賴添丁看到，不遠處，一群八旗馬甲(騎兵)正怒吼著衝向明軍。稍微遠些的地方，推著盾車的重步甲(步兵)也在猛衝。

　　盾車裝滿泥沙，足以用來阻擋鉛彈。步甲後，是手握竹胎弓的八旗步弓手，再之後，是穿著號衣的綠營兵。

　　八旗馬甲備軍在陣後待命，隨時等著攻破明軍的薄弱處或支援己方。

　　這是八旗自入關前就常用的經典戰法，打出過無數以少勝多的漂亮戰績。為了應付鄭氏鐵人軍，馬甲步甲都披了重甲，頗有入關前後金兵的風采。

　　“無論多厲害的火炮，發完一陣總要裝彈，何況明軍還是齊射，正是進攻的好時機，一旦馬甲逼近，這些炮兵鳥銃兵就會落荒而逃，到時便能砍瓜切菜。”王永譽依然信心滿滿，揮舞著牛尾刀，迎風吼道:“殺賊報國！衝啊！”

　　賴添丁發自本能的產生一種恐懼，兩百多匹馬產生的震動敲擊著地面，遠處的馬陣還在集結。八旗兵口裡的怪叫讓他想起了屠殺過後的滿地屍體，這是死神的聲音。

　　好在第一排是身著板甲的線膛槍兵，他們局在後三排，這讓賴添丁稍微放松了些。他們的子彈早已上膛，按照命令，裝了兩發彈藥。

　　蔡衝琱心情複雜的望著城樓下的明軍，清軍的火炮繼續發射，激起的塵土擋住了部分視線，明軍陣地卻一動不動，火炮也偃旗息鼓，只有騎馬的軍官和通信兵在陣後來回穿梭。受傷的明軍被抬到陣線後救護，聲聲慘叫，其他士兵卻仿佛聽不見似的，立在陣線中猶如雕塑。明軍很安靜，這種反常的安靜讓蔡衝琱覺得有些恐怖。

　　線膛槍兵單腿跪在地上，第二排第三排的滑膛槍兵站定， 位置稍微錯開，方便射擊。

　　張北角站在士兵身邊，聲音洪亮的說道:“牢牢記住:吹天鵝聲喇叭，第二排跟線膛槍兵一起射擊;再吹天鵝聲喇叭，第三排射擊！再吹，三四排交換射擊！之後自由射擊！擅自射擊者，斬！”

　　賴添丁眼看八旗馬甲離自己越來越近，緊張的大氣都不敢出，手心裡全是汗水，心裡暗暗叫苦不已，“怎麽還不命令舉槍！”

　　炮兵們將火炮全轉向對準衝陣的八旗步甲，似乎沒打算給予步兵們炮火支援。

　　明軍大陣後的山坡上，提督何佑和參謀們有的站在馬鐙上，有的舉起單筒望遠鏡，目不轉睛的看著眼前的戰事。他們身後，還有一個營的備軍，正列陣待命。受邀觀戰的英國教官們前來驗收自己的訓練成果，他們頻頻點頭，讚賞道:“非常優雅，非常紳士。”

　　克倫威爾在學漢語，口音還十分生硬，他用變了調的江淮官話對何佑說道:“將軍，您的士兵非常優秀。我確信，勝利將會屬於大明帝國。”

　　何佑對“大明帝國”這個新詞十分不習慣，按照傳統觀念，中國是世界中心，華夏族是天下的主人，即便他現在知道世界上還有許多別的強國，但突然降格成為凡塵中的一員，他還是有些抵觸。何佑拱手道:“過獎，過獎。”

　　克倫威爾心想:“中國人會取得最後的勝利。他們的軍官出身低賤，並未受過良好教育，卻也能像紳士一樣愛惜榮譽。一個國家的平民也擁有無畏的貴族精神，他們有資格成為英國的盟友......或是，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