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爺,喜訊,思明州光複了!”沉匡國搖晃著手裡的戰報,離的很遠就叫了起來,“永歷三十四年丟掉的思明州和金門光複了!”
朱克臧表情平靜的接過戰報看完道:“還行,隻折損了三百來人,比本王預料的要好一些。”
“王爺,拿下了思明州和金門,之後就該打回福建和兩廣了吧。”
朱克臧笑道:“不,我們將戰場選在他滿洲的龍興之地。南中國只是韃虜的錢袋子,關外才是他們的心頭肉,他們總想著萬一丟了江山就退回去,那本王就要玄燁拿出無數真金白銀砸在他的滿洲。”
一直到末年,清王朝真正舍得下血本打的還是援朝抗日之戰。洋人只要南中國的錢,日本人要的卻是東北富饒之地,這是清王朝無法容忍的。
而此時的東北近乎於無人區,江南漕運的糧草輜重繞過大半個中國才能到達戰場,耗費巨大。
朱克臧需要大量馬匹組建騎兵和騎炮兵,位於遼東灣附近的大凌河牧場,是上駟院下屬三大皇家牧場之一,馬匹多質量好,又臨著將近四百公裡長的河道,歷來就是輜重運輸必經之路,掌控這裡,便是隔絕了遼西和遼東。
明末大凌河之戰,後金圍城打援,擊敗了明軍四次增援,徹底摧毀了明朝在關外的精銳。如今是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東,朱克臧決定用滿洲人對付明朝的法子來對付清朝。
沉匡國道:“王爺用兵的法子,似乎是要逼的清廷自亂。可末將覺得,福建和兩廣是一定要拿回來的,我們人太少地太大,土人又多,要壓製他們,還得遷徙漢人過去。”
朱克臧笑道:“匡國,你想的不錯,這是百年大計。要和清廷交戰,就得先削弱它,我們人少,只能用人少的法子。”
管家跑過來,在影壁前躬身道:“王爺,有幾個日本人前來拜謁,也沒拜帖,說是奉師尊舜水先生命令前來。”
朱克臧才想起來,這位浙東學派的代表人物,好像就是這幾個月過世的。
朱舜水和黃宗羲觀點又有不同,他主張大一統,尊王攘夷。明治維新時,這種思想便被倒幕派推廣,用來壓製各藩。
承天府外已經允許外國人蓋了兩座教堂,克倫威爾多次要求自由傳教,被朱克臧以各種理由搪塞過去。但最後總歸要開放的,這個時代的學者,基本都是神學家,包括牛頓,研究科學也是為了研究神學。如果一棒子打死,會阻礙明帝國與西方的交流。
但自由傳教的前提是明帝國國民對本國文明擁有自信心,否則就會淪為教會的精神奴隸。
明末的知識分子信天主教的頗多,但還有一份對本族文明的自信,例如徐光啟孫元化。而清之後的知識分子,對西來文明全盤接受,主張徹底擯棄本族文明,主張廢除漢字用拚音文字,魯迅甚至說“漢字不滅中國必亡”,而瞿秋白則說:“漢字真正是世界上最齷齪最惡劣最混蛋的中世紀的茅坑。”
此時的知識分子,脊梁徹底被西方文明打斷了。他們在心裡已經承認華夏文明是劣等文明,而創造這個文明的人,當然也是劣等種族。
即使當時的中國如此熱切的接受西方文明的一切,然而愛因斯坦1922年在中國時寫的日記裡仍然認為中國人“智力低下,有生物性低劣”,並將其歸咎於生物起源,簡而言之,愛因斯坦認為中國人是劣等種族,他呆的地方是上海,還不是窮鄉僻壤。
然而這是中國人本來的樣子嗎?
若說清朝之後的中國人有什麽特征最顯著,
大概就是自私,令人齒冷的自私,這一點,幾乎所有外國人的記述中都提到過。 朱克臧記得,美國人斯諾的《複始之旅》中記載了這樣一件事:斯諾看見一位工人在街頭意外被火點燃,周圍都是看熱鬧的,無人幫忙。他脫下新買的駝絨大衣撲火,還喊周圍看熱鬧的工人找水,救下了那個人。事後,給他拿水的工人先是討走了他燒壞的大衣,然後又找他要水錢,氣的他奪回大衣就走,只聽見身後看熱鬧的人嘲諷“這個外國人腦子壞了”。
同樣的事件無數次出現在外國傳教士,水手,商人,使臣的遊記裡。
於是愛因斯坦說:“在上海,歐洲人形成一個統治階級,而中國人則是他們的奴仆。他們是受折磨的、魯鈍的、不開化的民族,而同他們國家偉大文明的過去好像毫無關系。”
清末時教民數量飛速增長,一是因為國人自尊心完全喪失,對擁有先進武器的西人頂禮膜拜;二是因為教民有洋人保護,能佔非教民的地,這是實際利益。
隨著明軍數次大捷,明國人的自信心重新回歸,此時再開放傳教,或許結果不會太糟。朱克臧踱著步子,想到日本的天主教之亂,還是有些猶豫。
來的是山鹿素行(武士道創立者),伊藤仁齋(日式儒道創立者)。明國精通日語的人很多,即使不通,和貴族武士階級也能用筆談方式對話,此時,漢字還是東亞通行文字,華夏文明的影響力依然巨大。
朱克臧和二人見禮,山鹿素行開門見山道:“奉師尊遺命,將他生平所有書稿著作送至承天府,但有一二能用,於願足矣。”
朱克臧故作驚訝道:“舜水先生去了?”
山鹿素行道:“回殿下,師尊在四月份因疾去世。”
“可惜了,沒能讓舜水先生看到紹興府光複的一刻。”
伊藤靜齋道:“師尊已知殿下數次挫敗韃虜水師,驅逐紅毛夷,深感欣慰,臨終前也是笑著的,想來沒有遺憾。我等前來,除了送交師尊手稿藏書,另有一事相擾,還請殿下成全。”
“二位但講無妨。”
伊藤靜齋道:“師尊說過,學問之道,貴在實行。聖賢之學,俱在踐履。明國從七府二城皆喪到如今巨艦連天之勢,必是精於實行,精於踐履,因此國家得以複興。我等想留在貴國,體察實學真道。”
“實學?”
伊藤靜齋解釋道:“我等所學,正是貴國儒家實學。日用躬行即是學,躬行之外無學問。貴國張文忠公(張居正),高文襄公(髙拱)便是我輩楷模。師尊不以我等資質魯鈍而鄙夷,從財政稅收到種地砍柴無不傾囊相授,不但教書,還教生產,殺豬釀酒刷漆之類,師尊也是樣樣拿手。到明國後,在下大開眼界,貴國確如師尊所說,乃是實學踐行光大之地。”
朱克臧問道:“舜水先生的實學有何獨特見解,可否為孤講解一二。”
伊藤靜齋道:“舜水先生畢生心血,總結起來就是二字:踐履。真理存在於實際生活中,悟道要靠親自實踐。”
“舜水先生認為,施政者當如何行事才算悟道?”
伊藤靜齋要了紙筆,寫了一個大大的“仁”字,答道:“師尊認為,施政者當以仁為本。”
朱克臧頓時覺得索然無味,說來說去還是那些空話套話,這個朱舜水也不過如此嘛。
伊藤靜齋又道:“師尊認為,仁政以'利民'為準繩。皇帝再勤政,國庫空乏便是昏君,皇帝再愛民,國民窮困便是暴君。皇帝應當以國富民強為己任,凡能使國家富強增加稅收的行當,能使國家進步的器物革新,皇帝就該扶持。因此,皇帝不可不懂經濟之道,不可不懂財稅之道。”
朱克臧心想,這還有點意思,他又問道:“那舜水先生對士人的責任又是如何看呢?或者說,他如何看待數十年前那群投降韃虜的無恥文人?”
一直沒說話山鹿素行這時才開口:“師尊認為,明朝失中原,首先是經濟破產的緣故,其次是教育出了問題。明朝一直重視教育,可最後培養出來的不是偽君子就是書呆子,像國姓爺那樣可文可武力挽狂瀾的人物極少。因此,師尊提出教育三變:學習目的應當是造福社會,而不是做官免稅;學習內容不限於經史子集,還要教授生產知識,如此才能學以致用;學習方法要變,再複雜的內容,也當盡量通俗易懂,師尊甚至將四書五經編成兒歌,三歲小孩也能傳唱,此乃普及教育,是強國根本。”
朱克臧只知道,江戶時代日本人識字率就遠遠超過了同時期的中國,而此時的歐洲,洛克倡導的“紳士教育”正在如火如荼的展開。資產階級新貴力圖讓更多平民成為識字者,以適應越來越複雜的生產,以擺脫傳統貴族對知識的壟斷,從而向傳統貴族奪權。
而大清朝卻走向了完全相反的另一條道路,全副心思都花在愚民上,用文字獄讓中國變成了一汪噤若寒蟬的死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