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璽和曹寅被安置在驛館,幾天過了也沒人理會。
曹璽顧不得大國使臣的風度,問衛兵:“藩主為何遲遲不見我等?”
衛兵瞟了曹璽一眼,懶洋洋的回答著,“您入了旗籍連漢人風俗都不記得了?過三日就是端午節,皇上和王爺要祭祀歷代先賢,哪有空招呼你們。”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曹璽碰了一鼻子灰,越想越氣,呆在驛館中如同坐牢,哪裡都不能去,度日如年。
三年前,大清何等風光,鄭逆豈敢這樣怠慢?
忍了三天,終於有人來通知他:“閩王恩許曹璽曹寅明日同賞龍舟大賽。”
到了端午節當天,曹璽才見到朱克臧。
朱克臧和眾臣坐在高高的主位上,還穿著兗冕和朝服,顯然是剛剛祭祀過屈子。曹璽和其他小邦國使臣擠在一起,深感恥辱,他再也忍不住,對朱克臧喊道:“藩主何以如此羞辱我等?”
朱克臧從九旒冕的玉珠簾後朝他看過來,對沉匡國耳語了幾句。
沉匡國過來道:“閩王請你們去上面看龍舟大賽。”
曹璽終於能一睹朱克臧真容,他多看了幾眼,被沉匡國呵斥道:“懂不懂規矩?你能直視你家大酋長二酋長嗎?”
曹寅吼道:“什麽大酋長,皇上是真龍天子,九五之尊。”
沉匡國氣惱非常,吐了口唾沫道:“篡國虜酋也配稱真龍天子?”
曹寅爭辯道:“皇上行漢法,用漢禮,不分滿漢,同是一家。仿唐太宗例,他即是滿蒙大漢,也是中原天子。”
沉匡國道:“金錢鼠尾,剃發易服,不尊周禮,算什麽中原天子?”
曹寅道:“今中外一家,君猶父也,民猶子也;父子一體,豈可違異?”
朱克臧聽到多爾袞這句名言,冷笑道:“崇禎十七年,多爾袞還說過:'予前因歸順之民無所分別,故令其剃發以別順逆。'剃發,只是為了挑選順民。你也讀過書,難道不知這是羞辱人犯之髡刑?既是滿漢一家,為何你們要剃的光溜溜的,留這豬尾巴,玄燁卻不剃發?哈,他自己也知道醜,所以不剃,你們是奴才,卻不能不剃。”
曹璽曹寅大驚失色,三聖不剃發,是宮內秘事,鄭逆如何知曉?難道皇上身邊已布了眼線?
朱克臧看穿了他二人的心思,又道:“你也不用驚奇,從老奴到玄燁,全都沒剃發,東寧府人人皆知。你們拿來哄騙內地老百姓的那套在孤這裡不管用。既然是你們來東寧,而不是孤遣人去廈門,誰勝誰負一目了然。孤猜想,玄燁遣你來,要麽是黑龍江的哥薩克毛皮販子惹事,你們收拾不了,要麽是噶爾丹進軍喀爾喀蒙古,你們還是收拾不了。想在孤這裡討上幾年光陰,先把這兩件麻煩事撫平了,再抽出手來全力對付我朝。”
曹璽談判的底牌一張張全被掀了個空,鄭克臧對大清四面之敵了若指掌,而大清對鄭克臧卻一無所知。
他額頭冷汗直冒,接著便聽到有人喊叫:“龍舟來了。”一轉頭,才知道所謂的“龍舟”是巨艦,他從未見過的巨艦,帆面層層疊疊,數十門黑黝黝的火炮從舷窗伸出來,耀武揚威。
東寧府的端午節慶典,以大海為河道,以戰艦為舟船,再邀各國使節前來觀看,這是一次展示肌肉的軍事演習。來使不但有中南半島各國,還有日本和朝鮮,除了日本清國,他人都穿著明朝朝服,更顯得曹璽曹寅二人突兀。
曹璽這才明白,
朱克臧故意選在今日見面,是為了給他國造成一種印象:清國向明國臣服了。他大感懊惱,可此時也不能回去,隻好硬著頭皮像侍衛一樣站在朱克臧身側。 海灘上觀看龍舟大賽的東寧百姓沸騰起來,叫道:“大明水師萬勝!”
巨艦上吊下幾條哨船,六個總兵官乘坐其登陸,走到主位前,對朱克臧抱拳道:“六鎮74型戰艦準備完畢,請閩王殿下發令!”
朱克臧看著心愛的戰列艦,笑呵呵起身,高聲道:“告訴近衛軍水師官兵,得勝的軍鎮賞銀萬兩!”
軍官們齊聲應道:“謝殿下賞賜!”說罷各自回到戰艦。
朱克臧從沉匡國手裡接過自己的燧髮線膛手槍,朝天上打了一響,王府儀衛跟著一輪齊射,槍聲大作。
頓時,六鎮水兵推動絞盤,升起巨錨,水手們熟練的從桅樓四周爬上桅杆展開風帆,五月南風下,力士光著膀子使勁擂鼓,六艘戰艦調整角度,尋找最有利的風向,朝目標島嶼馳去。
戰艦離開後,幾艘破舊商船被拖到洋面上一字排開。
朱克臧看著戰艦遠去,接著說道:“要麽把思明州和金門還回來,要麽開放漳州泉州廣州通商。當年你們串通荷蘭夷,洗劫思明州,先武王存留的黃金九十余萬,珠寶數百鎰,米粟數十萬斛,其余將士之財帛,百姓之錢谷不可勝計,這些孤都不計較,錢沒了,再賺回來,但那塊地,孤一定要奪回。”
曹寅道:“藩主都把話說到這份上了,還有什麽好談的。”
朱克臧呵呵笑道:“如果沒什麽好談的,那你們回去告訴玄燁,他滿洲龍興之地盤踞著哥薩克商人、獵人、農民和遊牧民三百五十人,有三百支滑膛槍和三門小炮,而你大清修建吉林到璦琿的驛站就修了一年,調遣糧食花了兩年多,水陸糧道還沒建好。老奴當年遼東之屠,將漢人全殺光,永歷二十三年玄燁發布禁令,不許漢人出關,所以你們根本沒法保障糧草輜重。只要孤派一支艦隊前去搗亂, 滿洲龍興之地就得換個主子。孤還可和俄國人結盟,讓你大清關外披甲人全變成他們的奴隸。”
“關外也是你大明國土,你怎可送與那什麽俄國人?”曹寅被氣到語無倫次起來,“漢奸!”
“孤可沒打算送給俄國人。”朱克臧看著曹寅氣急敗壞的樣子,大笑道:“可現在關外沒有一個漢人,全是孤的敵人,你們狗咬狗,孤坐山觀狗鬥,美得很。靠這種輜重運輸力,就算你們能攻下俄國人的土木寨子,他們再來你們又能如何?再花上數百萬兩去和幾百個哥薩克毛皮販子打一仗?”
曹璽一句都沒聽進去,滿腦子想的都是:“我軍情況他怎麽知道的那麽清楚?康熙十九年我們就在為這一仗做準備,直到今年年頭才摸清羅刹人的軍情,他遠在台灣,到底是如何知曉的?”
曹寅冷靜下來,也想到了這一點,“去年九月,皇上派副都統郎坦和一等公彭春率大兵往達呼爾索倫,以捕鹿為名,探察雅克薩與尼布楚周邊情形,並調查自寧古塔到烏蘇裡江,黑龍江的水陸交通,今年年頭副都統郎坦才回報,說要攻取雅克薩諸城,非紅夷大炮不可,建議將存放在奉天的二十尊大炮運至吉林江口備用,趁地面結冰時送到湖勒還河口(牡丹江)。此消息到達京城也不過三四個月,他是怎麽知道的?我大清最後一支水師就在遼河,伊通河和松花江,正是專門為此次戰役運送糧食的,他若派船來攻......”
曹家父子不約而同想到一種結論:“他早就和羅刹人串通好了!此戰必有我們還不知曉的圈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