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巴掌，終究沒有落下去。

　　沈江微不可察地歎了口氣，將手輕輕放下，道:“去找厚生，把你的股份全部讓給他，徹底從這裡面退出來。”

　　誰知，沈敬卻搖了搖頭，緊咬著嘴唇道:“這件事……孩兒做不到。”

　　“你這逆子！非要氣死你老子才甘心嗎！”

　　沈江頓時瞪大了眼睛，盯著那神情倔強的沈敬，火冒三丈地吼道。

　　“孩兒一沒偷二沒搶，不過就是憑借那張店契，在望月樓佔了區區兩成的股份，孩兒有什麽錯，為什麽要將光明正大得來的利益，就這樣拱手讓出去?”

　　沈敬跪地不起，卻是固執地昂著頭，臉上的淚痕還沒有完全風乾，堅持說道:“爹爹擔心孩兒這樣做，會為士林所不齒。可是孩兒已經跟厚生他們說好了，對外隻宣稱望月樓是厚生一人所有，孩兒在裡面佔有股份的事情，絕不會泄露出去。為何即便是這樣，爹爹還是不允許?”

　　“放屁！”

　　沈江氣得爆了粗口，痛心疾首的道:“如今你只是寫了兩首詩，就引得許多人慕名而來，讓那望月樓客滿為患！將來你站得越高，就會有越多的人盯著你，到那時，你的一點微小的錯誤，都有可能被無限放大，成為讓你身敗名裂的導火索！”

　　“可是爹爹，如果沒有錢的話，孩兒是沒有機會登上高位的。”

　　沈敬卻再次搖了搖頭，小臉上露出一抹苦笑。

　　“謬論！實在是荒謬至極！”

　　沈江一聽，氣得身形一顫，差點暈倒過去。

　　他扶住桌子，眉頭緊緊的擰在一起，盯著沈敬大聲訓斥道:“金榜題名，入仕為官，哪個靠的是錢?只要你有真才實乾，品德端正，如何不能登上高位！”

　　“你也看過許多史書了，試問歷朝歷代，那些青史留名的賢臣，難道都是靠著錢財才站上朝堂的嗎！”

　　沈江的聲音有如黃鍾大呂，在屋子裡繞梁不散。

　　“可是，那些青史留名的賢臣，畢竟只是極少數。更多的人只能被湮沒在歷史長河中，至今不為人所知。”

　　對於這件事，沈敬卻有自己的看法，堅持說道:“更何況，當今朝局混亂，內有官宦乾政，外有權臣當朝，人人隻曉得趨利避害，卻對大義置若罔聞，遠不及太祖時期政治清明……”

　　沈江微微一愣，大聲喝道:“越是如此，就越要撥亂反正，整頓朝綱！若人人都只顧自己，豈不是枉讀十年聖賢書，於社稷何益，於百姓又有何益！”

　　“可是木秀於林，風必摧之！”沈敬目光堅定地道，“若是連個人安危都無法保全，又談何治國安民?”

　　“一個看重自身安全和利益的人，豈會將國家社稷放在心上?”沈江大搖其頭，瞪大眼睛喝道。

　　沈敬攥緊了拳頭，昂首反駁道:“爹爹乃一甲探花，而且心系蒼生，可謂才德兼備！可是現在呢，爹爹卻因為伸張正義，只能待在康安縣城當教書先生！難道爹爹以為，這樣就可以撥亂反正，治國安民了嗎?！”

　　沈江的臉色驟然僵硬，他愣在原地好久，方才徐徐吐出一口長氣，沉聲道:“有些事情，就算明知是死路一條，也必須去做。國家重金養士，就應該上為君王效命，下為百姓謀福，哪怕能喚醒再多一個人的覺悟，哪怕能引起皇上心裡的一點點觸動，為父也要豁出身家性命去做這件事！”

　　看著神色強硬的沈江，沈敬終於意識到，自己與老爹在道德觀念上，

有著一道不可逾越的鴻溝。　　他索性不再爭辯，道:“爹，你不覺得咱們現在談這種事情，有些為時過早嗎?”

　　“哼，那就不談。”沈江冷著臉說道，“言歸正傳，我現在就陪著你去找厚生，把你的股份退掉。”

　　沈敬卻倔強的搖搖頭:“我不。”

　　“你退不退?”

　　“我不。”

　　“真當為父舍不得打你麽！”

　　“我不。”

　　“……”

　　“我不。”

　　經過一番激烈的爭論，沈江終於放棄了。

　　“還跪在地上做什麽，起來吧。”

　　他頗為頭痛地看著沈敬，無可奈何地道:“麟兒，究竟怎樣你才肯聽為父的話。”

　　“孩兒絕不會放棄這兩成股份，起碼現在不會。”

　　沈敬站起身來，小臉上同樣露出一抹苦笑，如果不是迫不得已，他也不想與老爹鬧得這麽僵。

　　在如今這個世道，如果沒有錢，就很難出人頭地。

　　沈江既不明白這個道理，也不肯讓自己沾上銅臭氣。

　　他是一個浪漫的理想主義者，即便看透了這個汙濁的世界，卻仍想著能夠出淤泥而不染。

　　但是，身在人世走，又豈能不染紅塵氣?

　　既然老爹不願意玷汙了自己高貴的靈魂，那就讓他做一個清清白白、問心無愧的人好了。

　　那些個髒活累活，我沈敬全包了。

　　這就是沈敬內心深處的想法，所以他才會不惜與沈江鬧僵，也要把那兩成股份牢牢地捏在手裡。

　　可是，就這樣僵持下去也不是辦法。

　　父子倆低頭不見抬頭見，沈江的脾氣又是茅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這得鬧到什麽時候才是個頭?

　　想到這裡，沈敬不由得撓了撓頭，輕聲說道:“要我放棄股份，也不是不可以，但是要爹爹答應我一件事情。”

　　聽到事情有轉機，沈江急忙說道:“什麽事情?只要不過分，為父一定答應你！”

　　“我想先問爹爹一個問題。”沈敬卻岔開話題道，“爹，你有夢想嗎?”

　　“你問這個做什麽?”沈江微微一愣。

　　“爹，你先回答我。”沈敬眨了眨眼睛道。

　　“夢想麽，當然有。”

　　沈江的神情變得有些複雜， 他沉默了許久，才緩緩說道:“為父的願望其實很簡單，那就是希望朝局能夠像太祖時期那樣政治清明，國力強盛，百姓安康。”

　　“這個願望是很簡單，卻也是最難的願望。”沈敬苦笑著道，“實現它需要付出一輩子的時間，而且還不一定能完成。”

　　“若是真的能夠實現，為父就算耗盡一生又有何妨?”沈江舒展笑顏，眼中閃爍著期待的光彩。

　　沈敬抿了抿嘴道:“可是，如果父親只在康安縣城教書的話，怕是無法實現這個願望了。”

　　“是啊，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沈江的笑容逐漸變得苦澀，點點頭道。

　　“那……如果將來有機會重返朝堂，爹爹還願意回去做官嗎?”沈敬試探說道，終於拋出了他真正的問題。

　　沈江也終於回過神來，有些疑惑地道:“麟兒，你說這話是什麽意思?”

　　“我想讓爹爹答應我，如果將來有了重返朝堂的機會，您一定要牢牢抓住，而不是像現在一樣留在康安縣城，當一個庸碌無為的教書先生。”

　　沈敬向沈江深深地躬下身去，道:“相比學塾，朝堂才是爹爹真正施展抱負的舞台。”

　　“這就是你提出的條件?”

　　沈江終於明悟，目光複雜的看著沈敬道:“可是，重新入仕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卻千難萬難。”

　　沈敬露出一抹燦爛的笑容，道:“只要爹爹肯配合，孩兒就會竭盡所能，幫您重返朝堂。”

　　“我向爹爹保證，等到您重新入仕那一天，就是孩兒交出股份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