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生捧著裝有契書的檀木盒子，千恩萬謝地離開了沈家。

　　送走厚生，沈敬慢悠悠地回到院子，見沈江還在正廳裡坐著，就走進去道:“爹，我先回屋休息去了。”

　　說這話時，沈敬有氣無力，甚至連眼皮都懶得抬一下，顯然興致不高。

　　他還在盤算著，怎樣才能幫助厚生解決進貨渠道的問題，以及從中為自家謀一點福利。

　　看到沈敬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沈江不由得臉色稍緩，放輕聲音道:“麟兒，你還在怪為父，不讓你從中分一杯羹麽?”

　　“父親高潔大義，孩兒豈敢責怪。”沈敬別過頭去，明顯有些賭氣的意思。

　　他的確很生氣，自己一沒偷二沒搶，更不是想用那張店契壓榨厚生，就想為自家謀點福利。

　　怎麽啦，有錯嘛?

　　家裡都沒有米下鍋了好伐?！

　　“不敢責怪，那就還是責怪了。”

　　沈江微微歎了口氣，道:“其實，為父相信，你幫助厚生開店是出於一片好心。這一點，從你沒有憑借店契漫天要價就足以看出來。”

　　“爹爹既然知道，為何要阻止我。那家店鋪在縣城最繁華的地段，我隻要兩成股利已經很少了，和白送也沒什麽區別。”沈敬的委屈頓時湧上心頭，忍不住出聲辯解道。

　　“兩成利的確很少，如你所說就像白送一樣。但是在別人眼裡，你拿一成利還是十成利並沒有區別。”沈江卻搖了搖頭，沉聲說道。

　　沈敬目光一凝，心裡隱約想到了什麽，不由得深吸一口氣，道:“還請爹爹明示。”

　　“在士林的眼裡，品行、學識最為重要。你把店契借給厚生，是為仗義相助。但若是你從中牟利，事情就變了味道，而你也會被打上重利愛財的烙印，從此為士人所不齒。”

　　沈江語重心長的道:“人活一世，來去空空，留下的寥寥無幾，不過生前身後名爾。”

　　沈敬伸手撓了撓頭，小臉上浮現出一抹與其年齡不符的深思之色。

　　半晌後，他歎了口氣道:“爹爹說得對，我的確不該在這件事上授人以柄。”

　　“我就知道，你是能想明白的。”沈江微微頷首，如釋重負地笑道。

　　自從沈敬從昏迷中醒來，他就明顯察覺到，自己這個兒子的性情變了許多。

　　性格變得自信開朗起來，行事也變得機敏靈動。

　　就拿之前的事來說，沈敬居然能夠從容應對齊醒虎的斥責，還三言兩語就平息了他的怒火，使一場衝突消散於無形。

　　這要是放在以前，沈江是絕對不會相信的。

　　這種變化固然可喜，但也有引人擔憂的一面。

　　因為沈敬越來越看重錢財了，甚至開始想辦法賺錢。

　　這次的事情就是最好的證明。

　　不過還好，總算打消了這小子的念頭。

　　沈敬小臉肅然，心裡卻在默默想道:“看來我得找厚生談一談了，分紅這種事情，還是不要被別人知道的好。”

　　末了，又暗暗歎一口氣:“要是老爹還當官該有多好，我也就不必每天為了吃飯而發愁了。”

　　見沈敬繃著小臉一言不發，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沈江不由得老懷欣慰。

　　看來這小子還是知道好歹的，孺子可教也。

　　若是他知道，自己這一番語重心長的勸說，非但沒讓沈敬打消心思，反而準備轉入地下作戰，非得一口老血噴出來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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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管怎麽說，

自從那天以後，沈敬就對店契之事絕口不提，像是完全淡忘了一般。　　嗯，起碼在沈江眼裡是這樣的。

　　而且，為了讓自己早日恢復健康，沈敬開始做後世流行的保健體操。

　　每天雷打不動，做兩遍。

　　直到把自己弄得大汗淋漓、氣喘籲籲才肯罷休。

　　閑暇之余，他就鑽進廚房，研究各種好吃的菜肴。

　　這讓老沈同志既欣慰又心疼。

　　欣慰的是，沈敬的身體日漸好轉，性子也愈發沉穩。

　　心疼的是，康復的背後，是沈敬日複一日的汗如雨下、身心俱疲。

　　時間如白駒過隙，一晃而過。

　　眨眼間，就是二十天的光景過去。

　　經過將近一個月的康復訓練，沈敬已然恢復得與常人無異。

　　原本蒼白的臉色，也逐漸變得紅潤起來，透著健康的神采。

　　這天傍晚，沈江提著一隻燒雞，回到灑滿霞光的自家小院。

　　沈敬正站在院子裡，兩腳踩著霞光，神態悠然地做著保健體操。

　　看到沈江回來，他便收住動作迎了過去，笑道:“爹，今兒是什麽日子，你怎麽舍得買燒雞回來了?”

　　“這些日子，多虧了你去找李大姐幫忙接濟，又在家裡忙著燒火做飯，咱爺倆這才沒餓著肚子。”

　　沈江把燒雞放在院子裡的石桌上，笑呵呵的道:“為父心裡一直過意不去，今天學塾那邊正好發了月俸，為父就買了一隻燒雞來，犒勞犒勞你。”

　　說完，又掏出三百文銅錢拍在桌上，道:“吃完飯，為父還要去李大姐家一趟，這些天多虧了她接濟我們，又送米又送菜的，可不能讓人家吃虧。”

　　“爹，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的月俸也就一兩銀子吧?除去要還給李嬸的，還剩七百文，省著點用才是。這燒雞偶爾吃一次還行，再多咱家可吃不起了。”

　　沈敬無奈的點點頭，轉身走回屋裡。

　　再出來時，一手拎著酒壺，一手端著酒杯，道:“這是我自己釀的米酒，今天剛剛釀好，你嘗嘗看。”

　　將酒壺和酒杯遞給沈江，沈敬舒展了一下筋骨，直接用手把燒雞扒開，然後撕下兩隻雞腿。

　　自己啃一隻，把另一隻往沈江手裡塞去。

　　沈江在學堂裡教了一天書，肚子早就餓了，當即挽起袖子，抱著雞腿啃了起來，沒有絲毫的文人風雅。

　　父子倆坐在天井裡，乘著微涼的晚風，津津有味啃著燒雞，好不快活！好不瀟灑！

　　尤其是沈江，一邊啃著雞肉，一邊飲著米酒，仰天大笑:“美哉！美哉！”

　　沈敬雖然不能喝酒，嘴上卻沒閑著，吃得滿嘴流油，也是一臉滿足的樣子。

　　酒足飯飽以後，沈江抹了抹嘴，見沈敬要起身收拾桌子，卻攔住了他，道:“麟兒，這些事情，以後我來做就行了。”

　　“沒事，反正我閑著也是閑著，多做些活，還能鍛煉一下身體。”沈敬微微一愣，又要繼續收拾。

　　沈江卻笑著搖了搖頭，拉著沈敬坐下，輕聲道:“麟兒，從明天起，你就要回到學塾念書了。這些雜活，自然不能再讓你做。”

　　“回學塾，念書?”

　　沈敬再次愣了一下，神情變得有些恍惚。

　　念書，好陌生的字眼。

　　自從大學畢業以後，他已經有五六年的光景，沒有正兒八經地念書學習了。

　　雖然在工作期間，他一直保持讀書的習慣。

　　但那就是用來修身養性、陶冶情操的，和坐在課堂裡讀書學習，是完全不同的兩回事。

　　“怎麽，你不想回學塾?”

　　見沈敬沉默不語，沈江不由得面色一緊，聲音有些凝重的道。

　　這段日子以來，他最最擔心的，就是沈敬在養病期間，把心也養野了。

　　不錯，沈敬天資聰慧，甚至遠勝過同齡時的自己，這也讓身為人父的沈江感到驕傲和自豪。

　　但資質再好，若是丟了一顆讀書上進的心，也終究是於事無補。

　　在陵朝，讀書人永遠是最受尊敬的。科舉，永遠是最光明的道路。

　　身為科舉考試曾經的佼佼者，沈江有自己的驕傲。

　　他期盼著沈敬，也能夠走上科舉這一條康莊大道，並成功地抵達終點，光耀沈家門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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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敬抬起頭來，迎著沈江那隱含著擔憂的目光，心裡頓時明白了幾分。

　　他不由得苦笑一聲，道:“孩兒隻是擔心，許久沒去學塾了，會跟不上先生的進度。”

　　“原來是這樣。”

　　沈江的手微不可察地抖了抖，長舒了一口氣，隨即露出笑顏，道:“白溪先生有識人之明，更有育人之方。再說，你天資聰慧，底子也不差，很快就會適應的。”

　　“爹爹都這樣說了，孩兒也就沒什麽好擔心的了。”沈敬爽利地點點頭，咧嘴笑道，“我這就去收拾書本，明天一早去學塾。”

　　“你在這裡歇著，為父去幫你收拾。”

　　誰知，沈江卻一把按住了他，自己樂呵呵的進屋翻騰去了，忙得不亦樂乎。

　　沈敬坐在院子裡，抬頭望著漸晚的天色，攥著小拳頭，輕輕地吐出一口氣。

　　呼~

　　時隔多年，沒想到自己還能再進學塾讀書。

　　不過這樣也好，說別的可能不行，但論起讀書學習，自己還是相當有把握的。

　　畢竟，自己當年可是全省的高考第二名。

　　距離第一名，總成績也隻有一分之差。

　　大不了，就當是重來一遍高考了。

　　再說，在自己的小腦瓜裡，還有小沈敬積攢下來的知識底蘊。

　　自己和這個時代的其他人，都處在同一條起跑線上。

　　甚至，他還處於領跑狀態！

　　天資聰慧，可不只是說說而已！

　　他老爹當年可是連中五元，留給自己的基因，又能差到哪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