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江終於沉默下去。
半晌後,他艱難地點了點頭,臉上浮現出一絲堅定之色:“麟兒,是為父錯怪了你。你說得沒錯,孔融四歲讓梨,甘羅十二歲為相,誰說我兒就不能是天縱英才?”
“來,為父自罰三杯,向你賠罪!”
說著,沈江往自己的酒杯裡倒滿了酒,端起來一飲而盡。
然後是第二杯,第三杯。
三杯酒下肚,沈江的面色變得有些泛紅,卻又繼續喝掉了第四杯,道:“麟兒,以前……為父對不住你!為父再,再罰三杯!”
“爹,別再喝了。”
沈敬輕輕歎了口氣,起身按住了沈江的酒杯,小臉上泛起一抹苦笑,輕聲道:“爹,我剛才說那些話,並沒有責怪你的意思。”
“不管怎樣,我身上都流淌著沈家血脈。”
“不管怎樣,你始終都是我的親爹。”
沈江頓時怔住了,愣愣的看著沈敬,雙眼逐漸被淚水模糊:“麟兒,你,你真的不怪為父嗎?”
“說實話,曾經怪過。”
沈敬輕輕點頭,伸出小手替沈江擦掉他臉上的淚水,微微笑道:“但那都是以前的事了,現在我身邊不僅有厚生,還有曹煥、千鈞他們,就連爹爹你也不再早出晚歸,每天都做好了晚飯等我回家。我現在覺得很幸福,再沒有其他的奢求了。”
“好,你不再怪我就好。”
沈江重重地點了點頭,臉上終於露出笑容,道:“為父會盡力照顧好你的起居,讓你沒有任何後顧之憂,隻管一心用在念書上,來年搏一個錦繡前程!”
說完,他一扭頭,卻見曹煥和齊千鈞哭得稀裡嘩啦,不由得奇怪的道:“你們兩個哭甚?”
曹煥抹著眼淚道:“沒想到麟哥兒以前這麽淒慘,實在是太感人啦!”
齊千鈞吸著鼻涕,用力點頭道:“沈先生也有很多苦衷啊,不過能看到你們吐露心扉,真是太好了!”
沈敬:“……”
沈江:“……”
就這樣,一場好端端的聚餐,活生生變成了哭訴大會。
沈江和沈敬化身知心父子,好容易才哄住了曹煥和齊千鈞,將他們送出家門,然後身心俱疲地關門回屋,倒頭就睡。
再醒來時,已經是日上竿頭。
“糟,要遲到了!”
隨著沈敬的一聲慘叫,屋子裡頓時熱鬧起來。
沈江衝進房間,慌忙幫沈敬收拾書袋。
沈敬則是手忙腳亂地穿好衣服鞋襪,然後接過小書袋,連臉都不來不及洗,就一溜煙兒衝出了家門。
即便如此,當沈敬趕到白溪學塾時,晨讀都已經結束了,鄭辭正在逐個檢查學生的課業。
沈敬的出現,頓時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曹煥和齊千鈞也抬頭望向沈江,臉上皆是露出一副愛莫能助的表情。
沈敬嘴角一扯,隻好硬著頭皮走進教室,向鄭辭躬身行禮道:“學生來遲了,請先生責罰。”
鄭辭坐在講台上,卻連看都沒看他一眼,仍在低頭看著一份作業,淡淡地道:“說吧,有什麽理由?”
然而,他的語氣越是平靜,沈敬心裡就越沒底,當即咬牙伸出小手,道:“遲到了就是遲到了,學生無話可說,還請先生責罰。”
“哼,算你聰明,總算沒找理由搪塞。”鄭辭這才向他看了過來,拿起桌上的戒尺,毫不客氣地打在沈敬的手心上。
啪!啪!啪!
戒尺重重落下,
疼得沈敬手掌一顫,卻強忍著沒有躲開,而是一聲不吭地硬挺下來。 好在,三下過後,鄭辭便收回了戒尺,淡淡的道:“念在你是初犯,這次就先打三尺,以示懲戒。若有下次,定當嚴懲。”
“多謝先生。”沈敬松了口氣,急忙收回小手,轉身欲走。
“等等。”鄭辭卻在後面喚住了他,“還有,回去後把《月下獨酌》和《定風波》認真抄寫一遍,明日我要檢查。”
沈敬頓時愣了一下,小臉隨即浮現出一抹苦笑,點頭道:“是,學生明白。”
難怪先生今天對自己這麽冷淡,感情是在責怪自己,沒有把那兩首詩詞抄一份送給他啊。
想要詩稿直接說不就好了,搞這麽多彎彎繞。
都說越老越妖,古人誠不我欺!
先生不過中年,心思就如此難猜,真不知再過上幾年,能修煉到何等妖孽的地步。
自己也是時運不濟,偏偏趕在今天遲到,正好給了先生借題發揮的機會……
吹著自己紅腫的小手,沈敬回到自己的位子坐下。
曹煥立刻把腦袋湊了過來,道:“麟哥兒,我們問過厚生了,他打算在明天清晨開店呢。”
沈敬頓時來了精神,把疼痛拋在腦後,點頭道:“那咱們必須要去捧場啊!”
“可是,明天咱們還得來學塾上課呢。”齊千鈞愁眉不展地說道,“而且,你剛剛惹得先生不快,先生也不一定會準假。”
“嘿嘿,請假的事包在我身上。”沈敬卻咧嘴一笑,“我保證先生會準咱們的假。”
“那這件事就交給你了,若是先生事後追問起來,我們就說是被你蒙騙了。”曹煥爽利地點點頭道。
“喂,沒有你們這樣玩的好吧?”沈敬哀怨的道。
曹煥和齊千鈞很不自覺地笑出聲來,卻忘了這還是在教室裡。
於是,他們被鄭辭罰到了最後一排站著。
嗯,面壁思過。
好容易熬到放學,沈敬三人一起走出學塾,途徑一家客棧時,卻看到裡面忙得熱火朝天,有人在大堂裡打掃地面,有人在擺放桌椅,還有人端著各種菜肴往樓上送去。
恰巧有一個跑堂的出來,沈敬便喚住他問道:“這位小哥,請問今天是什麽日子啊,你們這裡看上去很熱鬧的樣子。”
“嗨,別提了!”那夥計一臉苦相的道,“今天下午突然來了一批客人,出手闊綽,看上去身份都不一般。掌櫃的正在樓上巴結那些人呢,可苦了我們這些打雜的。”
“不說了不說了,我還得再去菜市場進購一批蔬菜呢!”說完,夥計便甩了甩手,匆匆離開了。
這下沈敬更奇怪了,最近也沒聽說康安縣有祭典之類的盛大活動啊,怎麽會忽然冒出這麽多人?
而且聽那夥計的意思,還都是非富即貴。
站在客棧門口觀察了半天,卻一個顯貴之人都沒瞅到,沈敬不由得連連搖頭:“算了,管這些閑事作甚,還是早點回家,把那兩篇詩詞抄完吧。不然的話,明天可沒辦法請假。”
說罷,他便與曹煥、齊千鈞兩人一同離開。
沈敬並不知道,就在他離開之後,客棧二樓的一扇窗戶便被人推開,露出一張膚色偏黑的面膛。
那人盯著沈敬剛才駐足的地方看了半晌,然後抬頭看向坐在他對面的謝敏,輕聲笑道:“好險被這小子瞧出破綻,這樣一來,咱們的計劃可就要落空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