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李諱等人上來時,廟裡已空無一人。
所有人都站在門外與虎頭幫對峙著,沒有人再後退一步。
受傷的漢子們都是捂著傷口一言不發,不去尋醫,不去問藥,而是直直地杵在那裡。
就像一座座屹立不倒的豐碑。
孫虎表面上裝作不以為意,內心卻是生出一絲慌亂,北郊丐幫的人從何時居然變得這麽有骨氣,他們似乎並不知道恐懼是什麽。
假如有一天虎頭幫被強大的敵手包圍,他手下的弟兄們會像這些人一樣視死如歸嗎?答案不言而喻……
他的人頭會第一時間被當作晉升的賀禮。
克城易,攻心難。
青衣男子臉上依舊古井無波,似乎對什麽事都不以為意。
聽完小五說明對方的來意,長老們都是怒氣止不住地上湧,但形勢比人強,赤裸裸的差距擺在那裡,由不得憑著一腔熱血意氣用事。
“孫幫主這是何意啊?想我們兩派和諧共處這麽多年,再者我跟你們上任幫主還有些交情,不如……”,大長老勉強笑道。
孫虎硬生生打斷他的話,不屑道:“少跟老子來那一套,在這個黑暗的世道下,強者為尊是所有幫派生存的法則,誰的拳頭大,誰就說的算”。
大長老憋的脖腮通紅,卻不知該怎麽去辯駁。
弱肉,難道就注定被強食嗎?
“拳頭雖大,卻還有一種東西在束縛著它”,說話間,李諱已經從人群中走出,如羽翼般擋在大長老的身前。
劉榮也是雙拳緊握,做好隨時出手的準備。
青衣男子終是動了,皺眉道:“哦,那是什麽?”
李諱沉聲道:“天道之下皆為螻蟻,萬物莫不在它既定的規則內運轉,這世上,還沒有能打破規則的拳頭”。
青衣男子聞言沉默下來,仔細思考這句話的含義。
孫虎臉上肥肉一橫,大喝道:“休要聽他胡言亂語,就讓這個無知小子看看爺的拳頭究竟有多大”。
蓄力、轉身、衝擊,挨上一拳李諱的半邊臉可能都會凹陷下去。
拳風驟然襲至臉上,“啊”的慘叫聲響起。
“咯吱吱”,骨頭碎裂的聲音讓人頭皮發麻。
“我來晚了”,那人愧疚道。
“不,你來的剛剛好”,李諱笑道。
四名精壯的漢子齊齊擋在李諱身前,正是先前夜裡遇到的逃兵。
孫虎痛苦地捂著拳頭在地上打滾兒,幫內幾十名手下將廟裡的人圍在中央,等待著青衣男子的命令。
青衣男子凝重的目光審視過來,似是覺得遇到可以一戰的對手。
四名士兵警惕地戒備著,用劍之人最講究出手速度之凌厲,誰也不知道他會在何時發難。
青衣男子靜靜地站在那裡,突然笑道:“你們不是我的對手,走吧”。
沒有人反駁他。
就連李諱這種毫無武功的人,都能感覺出來他身上傳來的殺氣。
這種殺氣遠遠不是靠一人、十人、百人的血腥能凝聚而來的。
黃豆大的汗珠順著額頭流下,沒有人動一下。
劉榮掌心沁出冷汗,步伐堅定地移至李諱的身前。
李諱正要拉他退後,劉榮卻笑的很踏實、很開心。
“我也從來不會躲在背後,看著我的朋友深陷絕境”。
李諱覺得鼻子有些發酸,仰面大笑道:“此難若能不死,我請你們去醉仙樓喝酒,不醉不歸”。
他不想讓別人看到他脆弱的一面,然而眼淚還是流了下來。
劉榮大聲道:“多謝先生,一醉方休”。
最小的漢子亦是笑道:“我們四兄弟已經很久沒有喝過好酒了,這次一定要狠狠地宰你一頓”。
一群視死如歸的人,勇者無懼!
青衣男子心中震動,這些人與他以前見過的都不一樣。
“你們是值得尊重的對手,我的劍不會辱沒任何人”。
他拔劍的速度很慢,慢到時間都仿佛靜止了一般。
一點金色從劍鞘內閃出。
“嗞,百戰穿金甲,你,你是韓將軍”,年長的士兵驚呼道,他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韓束,鐵鉉部下第一戰將,劍名“百戰穿金甲”)
拔劍的手頓在空中,虎口處層層老繭。
“既已知道我的身份,現在讓開還有機會”,青衣男子道。
他隻想達成目的,並不想再殺人。
年長的士兵微微搖頭。
“為何?你明知躲不開我這一劍”。
“生,我所欲也;義,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義者也”, 年長的士兵臉上滿是視死如歸的決絕。
韓榮整個人呆滯在那裡。
刀劍無情人有情,他知道眼前這些人都不該死。
“你的劍,和你的過去,哪個更重?”,李諱忽道。
“諍”的一聲,劍掉在地上。
韓束有些悵然若失,他甚至不知道繼續活下去的意義是什麽。
“劍並不是用來殺人的”,李諱低聲歎道。
韓束猛地抬頭望著他。
幾年前的夜晚,有個人跟他說過同樣一句話。
“你的劍殺氣太重,若是不能參透用劍之真諦,洗不掉渾身的戾氣,一生的成就也就止步於此了”。
“師傅,劍之真諦是什麽?”
“劍並不是用來殺人的”。
“我不懂”。
“你還太小,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的”。
……
可惜,他到現在依舊不懂。
“這位,這位小哥,敢問劍之真諦是什麽?”
李諱愕然搖頭。
他並不是有意隱瞞,他甚至沒見過劍長什麽樣子。
失望的神色浮現在韓束臉上,他不知道怎麽樣才能突破自己的極限。
“如果殺戮的目的不是為了終止殺戮,那它將變得毫無意義”,李諱遲疑道:“這是我劍之一途的感悟,但願能幫到你”。
“如果殺戮的目的不是為了……”,韓束默念道。
他突然笑道:“你若是會使劍,一定是個高明的劍客”。
李諱苦笑道:“可惜我並不會”。
沒有人願意拿起劍屠戮同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