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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日訖》忠義之臣
  京城,白鷺洲。

  一座普通的宅院,四周都被帝國重兵把守,嚴禁閑雜人等出入。

  門前的街道雖然寬廣,卻是死寂般的沉靜。

  馬車聲遠遠地傳來,才能感受到這裡還有人煙。

  小院裡,一名中年男子正揮著鋤頭在自家開辟的菜園種菜,每天早起給這些幼苗施肥澆水,看著它們一天天長大,日子過的閑散而寂寞。

  屋內朗朗的讀書聲響起,“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

  男子停下手中的活,扶著鋤頭立靜靜立在那裡。

  妻子正倚著門欄縫補破舊的衣服,感受到他的目光看來,溫柔地報之一笑。

  其實就這麽簡單活著,又有什麽不好呢?

  “汪汪”,門口幾道狗叫聲傳來。

  男子眉頭微皺,這個時候還有誰會來呢?

  片刻後,一名身著素服的女子款款從門外進來,幾名丫鬟緊緊跟在身後。

  男子裝作視而不見,繼續自顧自地用鋤頭翻地。

  素服女子默默地看了他一陣,轉身又注意到門檻邊上那堆破舊的衣服。

  她的胸口突然就像堵了一團棉花。

  “弟弟好歹也是久經沙場的戰將,不留心天下大事,怎麽做起來這下人該做的勾當?”,語氣中數不盡的惋惜與心疼。

  男子並不答話,彎曲的後背止不住地顫抖。

  “恭迎皇后娘娘,輝祖他年輕氣盛不懂事,還請姐姐勿要責怪”,門欄處,女子慌忙上前行禮。

  來人正是朱棣之妻,徐皇后。

  徐後歎道:“作為父親生前唯一看重的兒子,我又怎麽舍得怪他”。

  (徐輝祖,中山王徐達長子,長八尺五寸,面如冠玉,英姿非凡,有才氣,承襲魏國公爵位。)

  男子終是忍不住回過頭來,恨聲道:“你居然還有臉提父親,我不做這些耕田小事,難不成學你的夫君去造反嗎?”

  徐後有些不樂,不甘道:“他也是迫於無奈,方孝孺、齊泰、黃子澄三人步步緊逼,務必要治各處藩王於死地。

  周王遷至雲南荒野之地,代王移置蜀地囚禁,湘王更是全家引火自焚。

  如果不起來反抗,下一步倒霉的就是我們了,你的親姐姐和姐夫啊”。

  男子聞言似乎有些觸動,依舊冷哼道:“自古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身為大明高祖皇帝的子孫,他朱棣難道不懂這個道理嗎?”

  “你……”,徐後還要爭辯,忽地看到輝祖兩鬢新生的白發,一句話噎著再也說不出來。

  那個昔年跟在她婚轎後哭哭啼啼的小男孩,竟然已經老態盡顯。

  他才三十四歲啊,比自己整整小了四歲。

  屋內讀書的孩童聽到爭吵聲走了出來,“欽兒,快點姑姑這裡來”,徐後大喜道,伸手招呼著他到懷裡來。

  兒子自小長的像父親,她看著這個侄兒也是越看越喜歡。

  孩童漠然地看著她,搖頭道:“父親說你是叛國謀逆的壞女人,徐欽沒有這樣的姑姑”。

  “你這孩子,胡說些什麽”,徐輝祖的妻子擰著他的耳朵惶恐道。

  徐後聞言有些站立不穩,止不住向後踉蹌幾步,臉上已是淚如雨下。

  “弟弟你又何苦薄情至此,我在夫君那裡求情,只要你願意效忠他,不僅爵位不變,徐家的榮光更甚從前”。

  徐輝祖無數次地提醒自己,南北之戰中死難的人遠比她更可憐,

那些人也有自己的親人,他應該恨她。  可是看著她,他卻始終恨不起來。

  難以忍受的沉默。

  “父親的牌位就在後院祠堂,你可以去看看他”。

  四年了,他的姐姐從未回來過。

  徐皇后怔怔地立在原地,她不敢。

  依照徐達生前的脾氣,他只會支持正統的皇權繼承者朱允文,斷然不會和半路造反起家的朱棣為伍。

  即使成者為王,敗者為寇。

  徐輝祖的意思已經表達的很明白。

  來之前她就知道勸不動他,可她還要來。

  那是她的親弟弟。

  “你還有什麽要求?”,過了一陣又補充道:“我能做到的”。

  徐輝祖突然笑了,笑的很淒涼、很無助,“許久沒和盛庸將軍喝酒了,我想和他再喝一次”。

  徐後仿佛比得到了天大的恩賜還要高興,忙道:“宮裡還有很多好酒,我差人給你們送來”。

  徐輝祖搖頭道:“我不會拿屬於他的東西”。

  剛剛露出的笑容僵在臉上,徐皇后黯然轉身離去。

  一道橫亙在姐弟親情之間的裂痕,這輩子怕也抹不去了。

  ……

  奉天殿外,五鳳樓上三通鼓罷。

  文武百官恭敬地侍立在兩側,等待著那個人的到來。

  幾百名官員無一人敢遲到,他不是一個有耐心的人。

  廊內金台, 朱棣身著天子冠服坐在龍椅上,俯視著下屬的臣民。

  一拜三叩禮畢,瞬間變得鴉雀無聲。

  朱棣沒有說話,他對這種感覺有些迷戀。

  做皇帝居然是這麽快樂的事情,他不僅能掌握自己的命運,手裡還握著千千萬萬人的命運。

  匹夫一怒,血濺三尺;天子一怒,伏屍百萬。

  他終於可以無所畏懼地站在這裡,坦然接受帝國的一切。

  “皇帝陛下,你要為老臣做主啊”,淇國公邱福出列悲聲道。

  朱棣隱隱有些不悅,昔日追隨他殺敵陷陣的將軍,竟要靠賣慘來博得他的同情。

  “你有什麽事?說吧”。

  “臣之獨子邱俊,昨日在秦淮河畔被一群人毒打後丟進河裡,老臣平日裡多番管教他莫要惹事,不料無故遭此橫禍”,邱福伏地痛哭道。

  朱高煦嘴角微微揚起。

  “哦,是何人這麽大膽?”,朱棣饒有興趣道。

  邱福憑借軍功從一個燕王府千戶累累遷至國公,在帝國的權臣中甚至可以躋身前五之列,朱棣想不通還有誰敢招惹他。

  “犬子身患重風寒躺在床上,迷糊中說打傷他的人似乎,似乎是……”,邱福猶疑不定,抬頭看了朱高熾一眼。

  朱高煦道:“兒臣聽聞打傷淇國公之子的,乃是大哥府上的一名幕僚,也不知此事是真是假”。

  朱棣頗有深意道:“你知道?”

  他不得不承認,這個兒子很多方面都很像他,包括謀略和心機在內。

  朱高煦不敢直視他的眼睛,躬身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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