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料先生竟是孔北海當面,失敬失敬。”劉奇心中一驚,面上卻是惶恐至極。
實則,他對眼前這人,著實有些摸不透。
他的一生,顛沛流離說不上,至少,前半生還是靠著孔子二十世孫的名頭,天下儒者,都得尊稱他一生儒道大家。
他於詩詞歌賦,儒道經典之上,造詣在北地,僅次於鄭玄。
然其卻不知兵事,若非他之迂腐,當年坐擁北海一郡之地,麾下有太史慈這等良將,當可清剿黃巾,北上冀州或西進中原,南下徐州,俱有大展宏圖之機。
當然,在天下儒士面前,在那些趨炎附勢,倒戈諸侯帳下的士族面前,他可稱漢臣。
據劉奇藏身於許昌城內的吳衛匯報,衣帶詔之事,他或多或少都有乾系,只是,曹孟德不敢殺他。
殺他,便是逼迫他麾下的一眾儒學之士離心離德。
況且,如今曹操的處境也不好。
“吳侯帳下,吾北海之士便有數人,今日至此,卻無從得見。”
劉奇抬手一輯,“長緒、子羽二位先生尚在淮南,子義司馬前些時日還在此地,如今亦是奉命趕往江夏。”
孔融擺了擺手,跟著劉奇走向後宅。
留下堂中一眾文武和他的隨從,“汝吾不談家國大事,隻談汝這江東文興之事,可否?”
“既是文舉先生之願,奇焉敢不從。”
“請”
“請”
兩人步入吳侯府高樓之上,兩人隨從,都留於園內,只能遠遠地看著二人,卻不能上前。
劉奇命人送上酒菜,他雖然已用過午膳,但也可陪同共飲。
“聽聞如今江東各州各郡各縣俱有官學,按梯次擢拔士子,不知,如何管理之?”
劉奇微微一笑,“如今吾江東轄下四州之地,州學唯有城外方山書院,此番已有三位山長,各郡學設一教諭,招募當地賢良之士為教授,或以在任官員休沐時授之,縣學則由典學從事代管。”
“可是荊襄又有戰事?”談笑間,劉奇突然低頭,瞳孔微微收縮,他一眼便看到了桌面上,孔融用手指沾了酒水寫下的字跡。
劉奇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園內不時打量一眼此地的孔融隨從,果然,他雖然作為天使出使江東,身側還是有曹操派來監視的細作。
“正是。”劉奇微微頷,一邊低聲,用只有兩人能夠聽到的聲音答道。
“聽聞今科江東春闈大考,有孝廉一百四十人,按漢例,當分配各郡為官,江東可有如此多的空缺?”
劉奇聽後一笑,“在吾江東,孝廉只能為縣吏。”
“只能為縣吏?”孔融略微驚訝,抬袖和劉奇對飲一杯,便又將右手垂到桌面上。
“不錯。”
“通過春闈大考還不能為郡吏,不知今日吾見那街道之中張貼紅榜之上,中榜之人,可能為郡吏否?”
“當可選任縣官。”
“考核嚴密,幾多周折卻只能為小吏,不知這些士子可有怨言?”
“興許是有的,但新春入學之士,在吾江東之下諸郡縣,已有兩三千人之多,他們應當是希冀為官才是。”
“大多俱是寒門罷。”孔融緊盯著劉奇的雙眼笑道。
“哈哈……文舉先生一猜便中。”劉奇笑著敷衍,目光一掃桌面,上面赫然寫著:“天子困於許昌,若汝得荊襄之地,當如何?”
劉奇一手舉著酒樽在身前來回晃悠,另一隻手卻也學起了孔融,沾酒之後,在桌面上寫字。
他抬頭望著閣樓的屋簷,“此次春闈大考之後,或許吾江東士族子弟與官吏子弟有所怨言,文舉先生以為,此事當如何?”
孔融笑著咽下一片鹵牛肉,一手撫須笑道,“吾來時不過瞥了一眼,見那榜上有名者,大多都是吳郡人士,敢問吳侯,荊襄士子、淮南士子,是否不如吳中士子?”
劉奇微微搖頭,“非也,荊襄、淮南之富,遠勝昔日之江東,吳郡治下,只因先於諸郡縣修建縣學,這些寒門學子,得已提前入學而已。”
“漢紙、印刷之前,天下書籍俱在豪富、官吏府中,寒門學子無門可投,士族豪富子弟,學識當遠勝於他們爾,第二科開考之際,乃是三載之後,如此,這些學子亦無話可說。”
“若仍有憤懣不平者,當如何?”
孔融已看清劉奇衣袖下寫著的字跡,“西取蜀中,北複西涼,再三路兵進,攻取中原。”
孔融心中慶幸,劉奇不似朝中那些鼠目寸光之臣,天真地以為曹操率軍臨黃河之畔抵擋袁紹大軍,許昌便可複歸天子之手,到頭來,各個滿門抄斬,身死族滅,下場何等淒慘。
至於那劉玄德和孫仲謀,倒是趁機溜之大吉,得劉表之助,可唇亡齒寒,暫時苟存於曹劉之間。
但天下沉浮,還得看曹袁之戰的勝負,而縱觀南北,且不論此二人勝者為何人,倘若數天下還有人敢與其爭鋒者,唯有眼前的吳侯劉奇。
孔融一手撫須,“此事易爾,前朝與本朝俱有捐獻錢糧加爵授官之例,吳侯何不命那些學識不足的士族豪門,達官顯貴之子,紛紛效之?”
說著,孔融笑著看了一眼劉奇,“當然,為吳中之治,當不可授其要職。”
“善。”劉奇大喜,當即再次敬酒一樽。
兩人繼續討論方山書院的興建,以及三位山長的秉性。
“吳侯謹慎,天子身為汝之族兄,卻不能於許昌受難太久,汝得荊襄之後,曹袁之戰勝負已分,當可趁曹袁未曾率軍回師許昌之際,出兵襲之,吾等裡應外合,當可迎回天子。”
劉奇有些為難,“若無天子明詔,奇率軍攻打許昌,當為叛逆之舉,昔日董卓之禍便在眼前,吾焉敢造次。”
孔融歎了口氣, 嘴上繼續和劉奇交談著黃承彥,指尖一頓,劉奇赫然看清桌面上留下來的幾個字,“吾此來,攜有衣帶詔。”
劉奇心中狂喜,如何叫師出無名,如今有了天子的衣帶詔,他便隨時隨地舉起匡扶漢室的大旗,北伐中原。
他耐著性子,繼續寫著,“衣帶詔何處?”
“晚些時候,吳侯可命人送來醒酒湯。”
“有勞文舉先生了。”膳了,劉奇將孔融送至府門外,目送他登上馬車,兩人目光隨著簾子放下而各自收回,劉奇一手撫須,心中卻是笑開了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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