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棋攤，周圍圍滿了義憤填膺的學子。

　　不怪他們，實在是坐在棋盤邊上的小子太過囂張。

　　劉柒大咧咧的坐在國子監大門對面的柳樹之下。

　　柳樹下面有個石桌，上面放著一個棋盤，棋盤兩邊，掛著兩幅楹聯。

　　“棋盤裡，車無輪馬無疆，曰無人敢下！”

　　“圖畫裡，龍不吟虎不嘯，歎盡是虛張！”

　　橫批:“一群飯桶！”

　　張斥的言辭，浮誇的演技。是人見了，都想過來教訓一番，砍掉他的爪牙！

　　劉柒笑嘻嘻的看著一群義憤填膺的學子走到自己面前，向他口誅筆伐。等到人足夠多了，才施施然站立而起，拱了拱手。

　　“紅黑雙方，任君選擇，一局五兩白銀！”

　　這就是坑人了。

　　明眼人都能看見黑棋隻要一步就能逼殺老帥，他下場若是選擇黑棋，那豈不是擺明了要輸錢?但是不選擇黑棋，擺明要送錢。

　　“無恥之尤啊！”

　　“小小年紀竟行如此惡毒心思，說不得要替你長輩教訓你一番！”

　　“哼！文氣與銅臭沾染，簡直臭不可聞！”

　　“....”

　　嘰嘰喳喳的一群人，站在面前叫嚷，卻是沒有一人下場。

　　一群沽名釣譽的王八蛋，心裡頭如同貓撓的一樣癢癢，本身非常想要贏取這五兩白銀，但是礙於文人的清高，卻要故作矜持。

　　劉柒非常不屑。

　　旋轉了一下團扇，颯然一笑。

　　“國子監的高徒，都是一群只會耍嘴皮子的?”

　　老子就是狂了！

　　讓你們裝，我看你們裝到什麽時候！

　　不敢來?打臉不?

　　劉柒二世祖模樣的墊著腳丫子，盡量收起秀氣的面容。

　　就是要這群傻子忍不住出手，要不是都心存理智，那自己這麽大的陣勢不是白給了?

　　人群議論紛紛，有心之人，不免心生芥蒂，多做懷疑，畢竟，就算在文途當中，國子監與太學，也是競爭激烈。

　　又或者，是宮裡不滿國子監最近以來的風氣，想要著手打壓?

　　猜測還在繼續，猜測的人，自然不會親自上場，使了個眼色，就想投石問路，探探對方的底細。

　　“五兩是吧，好，我來！”

　　一個身穿青衣的學子，從人群中間踏步而出，周圍的學子一片哄鬧，說什麽棋神童之類。

　　劉柒明明聽見，卻是不理，魚餌撒出去了，終於是有人上鉤，提了半天的心思，終於放下了，溫和一笑。

　　“請。”

　　棋局已開。

　　說來也是好笑，國子監的對面，就是大名鼎鼎的汴水河，汴水河畔，矗立一排排的青樓，此時正午，樓上的小姐姐們，都已經梳洗完畢，如同出水芙蓉。

　　見著這邊圍滿了人，也都抬首張望，好奇這邊的情況。大膽一些的，甚至已經準備走下來，近距離觀察。

　　在這樣的時刻，這群荷爾蒙分泌旺盛的學子，終於也是忍受不在，美人面前風光一把，那與美人近距離暢談人生，交流學術的機會，也就更大了。

　　一局才開，已經有了不少人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尤其是見著了蒔花館崔念奴的侍女也下來觀戰之後，他們已經發出低聲的禽獸之吼，嗷嗷直叫，乳虎嘯谷，雛鷹揚空，真是希望劉柒對面的學子，趕快落敗，然後由自己上場。

　　劉柒處之泰然，不動神色，手穩，心更穩。

前世演練了無數遍的殘局，對付一群沒了理智的學子，太過簡單。　　“二進五，將軍！”

　　“卒五進一，將軍！”

　　“不好意思，三鬧市，殺局已定。”

　　笑眯眯的拿走盤子裡的五兩銀子，還朝著對面崔念奴的侍女眨眨眼睛。

　　國子監的傻子們就是錢多，這裡面大多都是高官子弟，五兩銀子，既不丟他們的面子，也不會太過覺得心疼。

　　很為自己的選擇感到明智，若是去太學那邊，大多的窮學生，估計是玩不成這樣的大場面的。

　　“國子監沈濤，請！”

　　“呵，請。”

　　心情確實非常舒坦，收錢收到手軟。

　　“下一位...”

　　....

　　“聯伍守疆卒隊中，孤身強渡顯威風，銜枚直逼黃龍府，收拾殘局建世功。”

　　劉柒老神自在的吟誦，人傻錢多的畢竟不多，從一開始的衝動，到最後的皺眉琢磨，國子監的學子們，已經感覺到了棋盤當中的玄機。

　　前來送錢的人已經很少了，一群人不斷的推演，拒不認輸，以為自己的才智，能夠破解這方殘局。

　　幼稚啊！

　　後世那麽多次推演都沒有辦法的棋局，你們幾個就能解開了?

　　劉柒暗自撇嘴。

　　眼看著天色已經漸漸晚了，肚子也不爭氣的咕咕在叫。劉柒就沒有耐心繼續等待傻魚兒上鉤。

　　天大地大，吃飯最大，賺錢還不就是滿足口腹之欲?不可舍本逐末，虧待了自己。

　　小荷徹底變成了小迷妹，雙眼星光直冒，裡面寫的，全是她對小姑爺的崇拜。

　　什麽高府學子，什麽國家棟梁，都不如自家的小姑爺！小姑爺就是文曲星下凡，與自家娘子的武曲星剛好配成一對！

　　財帛動人心，也能收買笨笨的小丫頭。

　　兩眼泛光，小小的眼睛裡面，寫著鬥大的錢字。

　　五兩一場，連續十多場，如今都有七十兩銀子進帳了。這錢可是不少咯，許多人奮鬥好些年，估計都存不到這樣的財富。

　　這能買多少好吃的?桂花糕都能堆滿了屋子！

　　她的想象力有限，但是小手卻不停歇，連連抓著碎銀子。

　　可惡的，荷包太小了，根本就塞不下這麽多。找遍周身，也沒個裝銀子用的東西。這就急得眼淚都快要掉下來了。

　　雙手環繞，護著桌面上的銀子，委委屈屈的，還戰戰兢兢的，一副誰搶就跟誰拚命的架勢，看得行路之人都遠遠離開，生怕發生意外。

　　劉柒無奈的歎息，刺啦一聲，就在小荷目瞪口呆之下，將自己的袖子撕扯了下來，袖口打了一個結，然後將碎銀子還有一些銅錢，都塞到袖子裡面，再繞了幾下，試了試重量，就推給了小荷。

　　“記得回去給我縫袖子！”

　　手在小荷滿是膠原蛋白的臉上捏了一下，小荷就臉色一片緋紅了。

　　“姑爺你....”

　　欺負人嘛！

　　小荷嬌羞的跺腳，鮮紅欲滴，這麽多人，沒臉見人了。眼淚眨巴的差點流下，可是抬頭一看，周邊的學子，看的卻都是收拾棋盤的劉柒，根本沒人注意剛才發生了什麽。

　　劉柒也沒看見，更沒什麽多余的想法，僅僅覺得她很可愛，至於周邊的人，他們的目光，此刻已經轉到別人身上。

　　“慢！”

　　就在劉柒收拾棋盤，準備借機跑路的當口，一聲慢，傳入眾人之耳。

　　整潔的儒裝，腰掛魚袋，長須飄飄，手持折扇。

　　此時的折扇，還不算流行，大多是竹骨繭紙的薄面扇。但是此人的折扇，卻是非常考究，釘鉸眼線，精金製作，一面以端楷題詩，一面以妙筆作畫。

　　有錢人，大佬，國子監扛把子?

　　劉柒心裡翻騰，有點悲催，一泡尿衝了老鼠窩，全出洞了！

　　“嗯，好字。”

　　先觀字，再觀人，這是宋代文士的傳統。

　　“多謝先生誇讚。”

　　“呵，不必，老夫實事求是。小小年紀，能有這份造詣，說你是天才，也不為過。而今天觀你的棋局，老夫對於‘聲聲慢’出自你手，卻也信了八分了。”

　　說完，老者掀開衣擺坐了下來。

　　“....”劉柒一愣。“聲聲慢昨日才寫，可是眼前的老者，卻是知道?”

　　劉柒臉色變換了幾下，沒有開口。

　　老者一怔，說道:“你不知我?”

　　為什麽要知道?你很出名?

　　劉柒心裡忍不住腹誹，不過看了看周圍，劉柒估計這老頭兒真的不差，要不然，堂堂國子監的學生，也不會在這老頭兒來了之後，全部躬身垂立。

　　看到這樣的情形，劉柒轉了笑臉，尷尬的撓頭請教道:“敢問先生?”

　　周圍一片詫異，大概是不會想到，在大宋的汴梁，習文者，居然還有人不識眼前之人的。如此狂徒，是從哪個鄉野蹦Q而出的！

　　“呵。”

　　老者不以為然，灑然一笑，製止了周圍的噓噓討伐之音。

　　“人非聖賢，天下不識君者，不知凡幾，不怪。你就當老夫是一個隨性野遊而來的老頭子罷了，雖然明知此局大多會敗，可是，如你所言，人生難得幾回博，既然將離汴梁，當莫留遺憾矣。”

　　說完，手執紅棋，落子而下。

　　“將軍！”

　　劉柒有些莫名的看著眼前之人。

　　參照歷史，宣和元年，出京師的老學究，能讓國子監的學子如此尊重，又能如此容易接近李師師或者是崔念奴的人.....

　　莫非，他就是那位?

　　劉柒輕抿嘴角，士五退六，心裡冒出一個大膽的猜測，等待驗證。咳嗽了一聲，一邊落子，一邊以極其輕微的聲音開口吟道。

　　“並刀如水，吳鹽勝雪，纖手破新橙。”

　　“嗯?！”

　　老者起子的手掌，突然一怔！眼神猛然抬起，複雜的看著眼前的少年。半晌之後，老者灑然一笑。

　　“好，好詞！可還有後續?”

　　誒?

　　劉柒一愣。

　　老家夥很不厚道啊，這是故意為之，還是?....

　　“錦幄初溫，獸煙不斷，相對坐調笙。”

　　劉柒繼續低吟，而面前的老者，已經放下棋子，直起身體，輕撫長須。

　　“嗯，繼續。”

　　這....

　　劉柒心裡有些打鼓，可是都到這裡了，也已經不差那最後幾句。

　　“低聲問:向誰行宿?城上已三更，馬滑霜濃，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

　　....

　　這首詞，有一個傳奇而狗血，溫馨而猥瑣的故事，若是自己所猜沒錯，對面的老者，當是主角之一。

　　可是劉柒的詞都吟誦完了，對面還隻是一副品鑒詩詞的臉色。這就讓人非常詫異了，難道自己真的猜錯了?

　　老者又通讀了一遍，然後暢笑起身。說道:“哈，好！好一句直是少人行啊！”

　　棋也不下了，微微搖頭，看向四周。

　　“都散了吧，殘局雖不能破，可積弱困局，卻仍須汝等出謀，好好沉心吧，切記，往後當不為他人所激也！”

　　老者拂袖昂首，諸位學子拜身行禮。

　　劉柒有些無奈的搖頭。

　　老家夥，輸了棋還要擺人一道，現場教學，而自己卻是那個激人憤怒令其失智的小人，王八蛋，單純的人，果然是自己太單純啊。

　　劉柒嘟囔著收了棋盤。懶得再去看這些討厭的傻蛋，對著小荷招了招手。

　　“走，回家。”

　　正要舉步呢，那個教訓了國子監學子的老者又伸了手。 臉上充滿了邪惡的笑容。

　　“慢，小友這是準備?”

　　這就忍不了了啊！

　　剛才還沒給錢，算是白嫖了自己，現在還阻攔自己回家吃飯！

　　劉柒抬了一眼說道:“贏了錢財，自然是要去花的。”

　　老者說道:“小友準備購買何物?”

　　劉柒笑道:“人生在世及時行樂，民以食為天，我來這汴梁城，還未好好的大吃一頓，嘖嘖，說到這些，我這肚子又難受了，先生，小子還要去購買一些香料，好作佐味之用，所以，就不作陪了，先生，請。”

　　拱了拱手，就準備離去，一旁的小荷也已經露出不耐煩的神色，看得出來，此時她與自家絕對姑爺同一戰線，非常不喜歡阻止自己去花錢的糟老頭子！

　　“香料?佐料?小友難道還懂庖廚之事?”

　　“一般一般啦，小荷，走咯。”

　　“慢，小友，此刻已經息市，你要買這些，估計是不成咯，不過，老夫這裡倒是有一些無用的香料，都是以前好友所贈，若是小友不嫌棄，盡管拿去，老夫實在好奇啊，精通詩詞棋書之道的小友，可還能帶給老夫多少驚訝。今日，老夫厚一次臉皮，去小友家裡蹭一頓吃食如何?”

　　劉柒仰天一歎，遇到了個不要臉皮的家夥，他也算是醉了。蹭吃蹭喝能被他說得這麽光明正大，老人家，您為何如此優秀?

　　老者見劉柒一副我不願意的模樣，卻是哈哈一笑。

　　“老夫與種少保也算是多年的交情，去你家裡做客，小友當以貴客待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