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五章軍號寒浞
服從,是指個體在社會要求、群體規范或他人意志的壓力下,被迫產生的符合他人或規范要求的行為。
服這個字是華夏最古老的文字之一,造字時是左邊是一個面朝左跪著的人,右邊是一隻手,表示一個人用手按使另一個人跪下,讓其服從。
所以從‘服’衍生出來的詞語,基本上都跟管教,束縛,桎梏有關系。
包括衣服的服,最早也是取自服侍的意思,是指貴族的身體,需要被高貴的東西來服侍,所以才會將原本保暖的衣服,變成遮羞代表身份的衣服。
這是人類文明進化的一種必然現象。
所以在讓他人服從前提,無非是兩種,一種是用武力讓其屈服,第二種是給予其‘衣服’,讓其服從。
前者是立竿見影有效的方式,但是同時也伴隨巨大的風險和投入。
王詡作為一個受到後世平等自由和諧價值觀熏陶的社會主義青年,自然更願意用第二種方式來讓人服從。
扶余人雖然遠不如朱家李信這些中華苗裔文明等級高,但是依舊也是擁有文明的群體,跟構成孤竹國中堅力量的‘奴隸’們自然不同。
所以在治理這些新加入的扶余人時,王詡總是多一層考慮。
單純的武力鎮壓,並不是一個好的治理方式。
相反,授予其衣,誠受其服,反而是更好的治理方式。
畢竟這些扶余人的心思,要比朱家等人單純更多。
王詡不接納墨家人入孤竹,但是願意接納扶余人入孤竹。
所以對於這個叫做隼的扶余少年,對他進行的諂媚,王詡願意接受。
扶余雖然已經擁有了農耕技能,但是礙於科技的阻礙,原始的石製,骨製工具並不能完全滿足族人的口糧,所他們更多的還是以漁獵為主。
將最好的獵物,奉獻給首領,從古至今,無論中外都是共同的最高禮儀。
所以隼將獵殺的豪豬貢獻給王詡,不管真心與否,至少在形式上認可王詡首領的身份。
王詡自然也要用同樣的形式,來回饋他們,表達自己的態度。
態度這種東西,是不需要語言或者文字傳達的。
這是一種生物之間很玄妙的感覺,尤其是對於越原始的生物,善意和惡意他們很容易分辨出來。
動物學中有一個假設,說動物包括人類,最早可以通過嗅覺來感知對方的態度。
將上供的獵物分發給族人,表示首領對於族人的重視,這也發展為華夏最早的餐桌禮儀‘分餐禮’。
華夏的合食禮是從魏晉時代,胡床胡椅傳入後慢慢興起的,以考古文物和文獻判斷,在秦漢之前都是分餐禮。
從殷墟中出土的大量陶鬲的容量看,商朝時人們都是一人一鬲,分餐而食的。
扶余是深受箕子朝鮮影響的部族,所以自然也十分崇尚這種分食禮。
但是這種分食禮,即便隼作為一個出眾的獵人,也從未享受過。
所以當王詡將親自考好的豪豬肉分給他的時候。
他生平第一次體驗過什麽叫做受寵若驚的感覺。
王詡看著隼跪在地上低著頭,雖然看不到表情,但是從他拿著烤肉的劇烈顫抖手還是能夠感覺出他的態度。
王詡又掃了眼被侍衛隔在外圈,跪坐一圈的扶余少年,在篝火的照應下,眼中閃爍著崇敬向往的火焰,輕輕歎了口氣。
“大帝是累了嗎?”給王詡打下手的翟仇放下手中的木扇,抬頭問道。
“沒,只是突然想到些事情。”王詡下意識的嘴角上揚,輕輕搖頭“這麽看來,這群孩子也沒你說的那般狡猾。”
翟仇目光掃了眼跪在地上,悄無聲息死咬著烤肉的隼,輕聲道“那是大帝仁慈,所以看他們才會乖巧。”
王詡將鐵板上的肉排翻了個面,輕笑道“那你也用仁慈的嚴管看看他們不就好了。”
“當他們真正乖巧的那一天,臣自然會仁慈以待。”翟仇面無表情的繼續扇風。
“你準備什麽時候把弓給他?”王詡無奈的搖搖頭,也不願意多乾預這頭倔牛,問道。
“等人都到齊的時候。”翟仇仰起頭,看下山丘下逐漸多起來的火把。
“你這是要給他樹敵啊。”王詡皺紋掃了眼已經將比他臉還大的烤肉吃完,仰頭看著他如同待哺雛鳥般的隼。
“箭射出頭鳥。”翟仇冷哼一聲“既然他想的多,自然也要付出的多。”
“其實我看到他,有點想到當初的你。”王詡微微眯起眼,笑容柔和。
“臣當時,不做他想,一心復仇。”翟仇面不改色,瞳孔都沒用顫抖一下“或者說,是求生。”
“你當時那麽不合群,不怕我箭射出頭鳥?”王詡饒有興致的問道。
關於這些問題,其實王詡一直很好奇,一個在極端環境下被塑造出‘人格’的奴隸,當時到底在想些什麽。
“林胡王每次在奴隸中挑選人牲的時候,往往都會留下最特殊的。”翟仇將鐵板上已經焦糊的烤肉切開,扔了一塊給隼。
滾燙還迸著熱油的烤肉落在隼的手中,灼痛感讓少年本來就扭曲的面容更加扭曲,卻沒有發出絲毫聲音,死死抓住烤肉,然後伏地叩謝。
王詡看了眼隼,又看了眼裡若有所思的翟仇,輕笑著搖搖頭“所以你活下來,並不是好運而已。”
“是大帝的恩澤,如果當時遇見的並非大帝,臣的屍體早就化為祭祀神靈的灰燼了。”翟仇恭聲說道。
“我說過,神靈是不會向世人索取任何東西的。”王詡笑道。
“臣以前以為,神靈只會聽到薩滿們用血肉祭奠的聲音。”翟仇聲音有些冷意“後來在知道,薩滿祭祀的並非神靈,而是魔鬼。”
翟仇頓了頓,抿著唇說道“但是那天我也發現,血肉的味道,確實美味。”
“這種話再讓我聽到,我會親手斬下你的頭顱。”王詡眉頭深鎖,語氣冷漠。
“臣惶恐,不敢汙濁大帝之手。”翟仇跪直身子沉聲道。
“我應該跟你說過刑天的故事吧。”王詡看著翟仇問道。
翟仇點點頭說道“刑天本是炎帝大臣,是炎帝最看好可以成神之人,但是卻因為不滿黃帝當政,貪戰,固執,最終被黃帝斬殺,其志不滅。”
“你知道刑天錯在哪兒了嗎?”王詡又問道。
“錯在愚昧不量力,與人之力抗神。”翟仇說道。
“其志不滅,證明了他本身的志向沒錯,但是做法卻錯了,蚩尤與刑天同為戰士,同與黃帝爭天下,為何蚩尤輸了卻被黃帝封為兵主,而刑天卻被斬其首?”王詡搖頭說道“刑天以為炎帝能與黃帝爭天下,但是卻忘記自己的身份。跟神人沒有關系,他的身份是個戰士,自然以戰士的目光看待一切。”
說完王詡拍了怕翟仇的肩膀“論衝鋒陷陣的事情,你要是覺得你對,即便違背我的命令,我也不會怪你,但是如果種地的事情,你孤注一擲的不停任何人的勸諫,那麽就算一個稚童,也能給你一巴掌。”
翟仇身子一僵,表情疑惑。
“等回去,到國君那邊領一副刑天神龕。”王詡笑了笑“每次當你心生殺意或者怨氣的時候,就拜一拜。”
翟仇皺起眉,自從王詡打破了他對於神靈的刻板印象之後,他對於祭祀這種事情就深惡痛絕,但是沒想到,王詡現在竟然下達這樣的命令。
“我是你們的大帝沒錯,但是有一天我終究會離去,若是我離去之後,你們一個個心中都無畏無懼,那我的罪孽可大了。”王詡笑著搖頭,仿佛自言自語。
翟仇心中疑慮萬千,卻不知道從何發問,有些走神的繼續給王詡當下手。
終於當烤爐邊的生肉都變成了烤肉,山丘下的火光也照耀方圓幾裡後,王詡甩了甩有些發麻的手臂,對翟仇說道“好了,我去休息了,這裡交給你了。”
翟仇連忙起身。
王詡擺擺手,沿著山梯往臨時搭建的木房走去,邊走邊嘀咕“好像是要下雨了啊。”
翟仇看著王詡消失在山階盡頭,起身走向身邊一面軍鼓,沉悶的軍鼓聲向山丘下蕩漾開去。
山丘下的衛兵也都抽出腰間長劍,劍身擊在盾牌之上,金鳴聲讓人頭皮發麻,讓山腳下跪坐的扶余少年門身子一顫,惶惶不安的跪伏在地上。
“讓各隊隊長上前領恩賞。 ”翟仇對著翻譯說道。
翻譯扯著嗓子喊扶余話,一百多個身材各異的扶余少年,一步一叩首,嘴裡說著古怪的語調,慢慢向著隼的位置走去。
同時剩下的數千扶余少年也站起身,用手掌拍打身體,匯聚成一首同樣古怪的背景音樂。
在這種古怪的祭祀音樂下,一百多個扶余少年走到與隼並肩的位置,仰頭看著翟仇。
隼不動聲色的站在了所有人最前列,故意將翟仇送給他的寶劍背在身後,引來幾個扶余少年的側目。
在翻譯的協助下,翟仇將王詡烤好的豪豬肉分發給眾人,待他們拜謝之後,面無表情的說道。
“上帝恩澤,為爾等賜名革面,從今日起,無玄菟,濊貊,真番,東賈,索離,抱婁等諸部之分,同為一軍,名為寒浞。”
翟仇說完,一百多個扶余少年同時騷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