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曠的鋪子裡,金德水慢慢地說,陸遙安靜地聽,蔣小娟逗著貔貅,滿心糾結著一身臭汗,要不要去洗澡的問題。
倒不是說二姑娘喪良心。
只是金德水正在講的故事屬於商業范疇,其實和沙龍的業務並不沾邊。
至於他找過來的目的,也不是為了尋求什麽幫助,只是單純地想找陸遙說說心裡話,排解排解負面情緒。
畢竟陸遙從來都是個很好的聽眾,無論是身份地位,還是傾聽的技巧都是。
所以金德水漸入佳境。
“小陸師傅,說句對您不敬的話,在我心裡,大運金店重新開張之後能夠躥升得這麽快,功勞並不是您一個人的。”
陸遙雲淡風輕地微笑,一點不怒。
自家事自家知,他不過就是帶走了貔貅,順帶否掉了他爹那不靠譜的櫃台擺設方案,這些事換誰來做都沒有區別。
金德水的鋪子能有今天的風光,一是因為地處繁華,商品精美,二是憑借了高超的運營手段,或許還有人脈。
陸遙是有自知之明的人,就是一直被人吹捧,被人高看,飄得也不算太高,還不至於為了這麽句大實話置氣。
反倒是金德水把這句話說出來,心裡就開始突突地跳,小心翼翼觀望陸遙半天,看他臉上沒有怒容,這才微微放了點心。
陸遙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
“看我幹嘛,說你的事。”
“哎!”金德水應了一聲,如蒙大赦,“我說這話可不是對您不恭。小陸師傅,您對我恩同再造,我心裡銘記,但金店之所以能步步走高,鋪子裡的大匠一樣居功不小。”
“大匠?打金的師傅嗎?”蔣小娟插嘴進來問。
金德水連連點頭。
“小娟姑娘說的不錯,就是打金的師傅。”他換了口氣,繼續講古,“大運的大匠姓潘,是個七十多的老金匠,不是我自誇,潘師傅的手藝別說是在余慈,就是在整個江南都難找一個能比肩的,正是憑了他打出來的精品首飾,大運才能這麽快就把口碑立起來。”
蔣小娟又插嘴,還一臉的不相信:“不可能吧,這麽好的師傅會屈尊到你那店去?我去艾因逛過,人家是國際大品牌,難道還不如你那有吸引力?”
這話說得過於直白,金德水一臉尷尬,陸遙也聽得手背上青筋直跳。
“小娟,你臭死了,抓緊洗澡去。”
蔣小娟癟著嘴:“我聽得正熱鬧呢!您不也是一身臭汗,那味兒比我可大!”
反了天了!
陸遙露齒一笑:“我突然想,店裡是不是該立個回訪制度,也好知道客戶對業務的滿意程度,要不然先從鐵藝術家開始?”
蔣小娟回想起那張英俊的臉,那一周修七次的胡子,小臉登時慘白一片。
“您不臭,我臭,我洗澡去啦,你們慢慢聊!”
說完,她跳起身子一陣飛奔,嘭地關上浴室門,連換洗的衣服都沒收拾。
世界終於清淨了。
陸遙輕輕咳嗽兩聲:“那什麽……其實我也挺好奇,潘師傅的年紀是不是有些大?”
雖然兩個問題的意思差不多,都是質疑這樣一個金匠師傅怎麽會在金德水店裡,但陸遙選擇的切入點無疑巧妙,乍一聽像就像是在關心老人的身體。
金德水的臉色好看了許多。
他歎一口氣,開始回憶:“潘師傅原是並州意德盛的大匠,一手打金的功夫在整個神州都有名望,
我年輕時初入行,在他手下做了幾年學徒,後來意德盛的庫房起了大火,我搶出不少金貨,手卻被燒傷,一條胳膊使不上力,也就乾不了手藝活了。” 說著,他撩起袖子,露出左手背巨大的燒傷,傷口雖然愈合了,還是顯得猙獰恐怖,顯然在當年肯定傷得嚴重,只是不能使勁,已經是種僥幸。
誰年輕時都不容易啊。
陸遙感慨了一下,說:“所以你和這位老大爺有了交情?”
“是啊,我年輕時吃苦耐勞,潘師傅本就挺看重我,後來廢了手藝,他還傷心了好一陣,直到意德盛的老板助我下海,才算是了了心結。從那以後,我和潘師傅雖說天南海北,聯系一直不斷,感情也越發深了。”
陸遙恍然大悟:“怪不得老大爺一把年紀還願意幫你打金,這是把你當兒子了。”
“正是如此啊,老爺子無妻無子,退休了孤孤單單在宅子裡過活,閑不住,聽說我開了金店,非要背井離鄉過來操持,還說要在死前幫我帶幾個徒弟出來,我拗不過他,看著他每天操勞,是又感念又慚愧。”
話說到這兒,陸遙算是徹底聽明白了,不過也徹底聽糊塗了。
這一老一中之間的感情比起父子就差一層血緣關系了,要是趕上陸遙他爹這樣的,還不如他們。
這麽深的羈絆,老頭被人撬牆角了?
陸遙疑惑地望過去,意外發現金德水滿臉通紅,隱有怒氣。
他脫口而出:“艾因把老爺子的徒弟拐走了?”
“真是什麽都瞞不過您……”金德水又是憤怒,又是無奈, “老爺子在我這兒幹了半年,帶了三個徒弟,其中有個特別有靈性的,短短時間學了他五分手藝,老爺子歡喜得上天,隻覺得衣缽有了傳人……”
“然後?”
“然後艾因也不知道開了他多少錢,這王八蛋竟然在學藝的時候錘斷了潘老爺子的小指!”金德水終於怒意勃發,大吼起來,“等我知道的時候,他已經帶著自己的師兄成了艾因的人,直言不諱他是故意廢了老爺子的手藝!”
“老爺子還好吧?”
“老爺子受了傷,更受了氣,一下就病倒了,現在還躺在醫院裡下不來床……我在那兒陪了兩天兩夜,心裡苦悶,這才想起找您開解。”
情到傷處,偌大一個漢子劈裡啪啦掉著眼淚,居然哭了起來。
陸遙氣得發抖。
這樣的作為已經突破了他做人的底線。
陸遙的心裡有種衝動在呐喊,無論如何都要給老爺子出這口氣,要不然這個老人未免太冤了!
“黃土埋半截的人了,在那裡哭個屁!”陸遙怒喝,“想把場子找回來嗎?”
“想……”
“想就把眼淚珠子收起來!江湖上誰不知道你金德水是我小陸仙師的人,太歲頭上動土,他活膩味了!”
陸遙的表情太凶,金德水嚇了一跳。
“小陸師傅,他這罪不至死吧?就算是傷人……官府也說了,這是意外工傷,而且人家賠錢了……”
陸遙一愣:“誰說我要殺人?我殺人幹什麽?”
“那您打算幹什麽?”
“哼哼,當然是砸金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