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裡,蔣小娟是第一次在陸遙臉上看到這樣的表情。
陰沉,懊惱,還有憤怒。
打完架的第一時間,她就從人群裡擠出來,跑向陸遙。
因為太急迫,還勾引了一條一起看熱鬧的哈士奇跟隨。
結果一人一狗尚未接近,陸遙突然像瘋了一樣,抬臂砸在欄杆上。
也不知道他用了多大的力,一棒下去,不鏽鋼的欄杆都被砸凹一塊。
狗是直接夾著尾巴跑了。
可她跑不了……
蔣二姑娘覺得害怕。
她膽子大沒錯,但那是面對靈異事件。
陸遙現在的樣子生人勿近,要是傻兮兮跑上去,像那個護欄一樣被錘一下子,豈不是虧大發了?
所以她站住腳,小心翼翼試探。
“老板?”
陸遙深吸兩口氣,也發現自己失態了。
“我沒事。”
聲音聽著很正常,探棒也收起來,重新插回皮帶上,蔣小娟總算放心了些,緩步靠上去。
“老板,剛才那個人,和咱有仇?”
陸遙搖了搖頭:“第一次見。”
“那他怎麽追著您打?”
“脾氣不好吧?”
陸遙也不明白這大漢為什麽會這麽暴躁。
真說起來,兩人不過就是起了一點口角,怎麽說打就打起來了,而且不依不饒。
不過,要不是打起來,他也不可能看到那個八卦圖。
這個圖對他有著極特殊的意義,只是太久沒見,居然一時給忘了,否則,就算是驚世駭俗,他也絕不會讓大漢走脫。
蔣小娟看陸遙的表情不似作偽,雖說懊惱居多,但迷惘的表情也一直在臉上,顯然是想不明白。
“這人脾氣也太差了……”她嘀咕一聲,突然想起拍馬屁,“老板,您的功夫好俊啊!這麽強壯一個大漢,愣是讓您給打跑了。”
陸遙苦笑:“不是打跑了,是嚇走的。”
“您嚇他了?”
陸遙剛想解釋,人群中突然起了一陣喧囂,遠遠的,似乎有官府的人影在往這兒跑。
“官府的人怎麽來了?”
蔣小娟聳聳肩:“你們倆當街打架,有人叫官府很奇怪嗎?”
“倒不是說奇怪……”陸遙搖著頭,猛地看到扭曲的護欄。
好像是被他砸的。
而且是用探棒砸的。
這麽粗的護欄都能砸變形,應該算是危險器械了吧?
隨身攜帶危險器械,算不算犯法?
陸遙咽了一口口水,扯上蔣小娟的胳膊,撒丫子就跑。
或許吃瓜群眾都把他當成受害者,或許是他棒打欄杆的動作太威猛,反正人群自動散出一條小路,給他的流竄創造了極好的外部條件。
沙龍二人組一跑三顛,惶惶如喪家之犬,戰戰若驚弓之鳥。
“老……老板……官府……官府……”
“官府的人追來了?”
“官府……根本沒追……追上來……”
“沒追?”
陸遙閃進一條小巷,停下腳步,探頭觀望。
那鬼鬼祟祟的動作再次引起圍觀,大家紛紛猜測,這對小年輕是不是偷情的時候被逮住了,要不然怎麽跑得跟特務似的?
群眾很多,雖然不排除便衣乾探混在其中的可能性,但確實沒有穿製服的。
陸遙松了一口氣。
“老……老板,別跑了,累……累死我了。”
蔣小娟一隻手被陸遙拽著,
一隻手還得抱著貔貅,她背靠著牆,大眼望天,氣若遊絲,生無可戀。 “你以為,我是在躲避官府?”陸遙很嫌棄地把她的手松開:“乾我們這行,千裡輯凶乃是常態,我不過試你一試,便把你累成這般模樣。你呀,連你姐都不如。”
這番話情真意切,蔣二姑娘羞愧地低下了頭。
“老板,我錯了,我保證,以後的微信步數榜,必有我蔣小娟之名!”
孺子可教,陸遙欣慰地點了點頭。
眼見著沒有捉奸的熱鬧可看,圍觀群眾失望地散去,隻留下陸蔣主從二人,小巷歸於安靜。
蔣小娟喘勻了氣,看見陸遙似在沉思,就湊近一點小聲詢問。
“老板,接下來咱去哪兒?”
“想去我家看看嗎?”陸遙問。
“您家?”
……
余慈市萬安小區,一個位於市中心的老小區,就算是正午,這裡也到處都是遛彎的老人,小區廣場上還有一隻龐大的廣場舞隊伍。
生命在於運動,所以即便烈日當空,她們也不願停止運動。
陸遙帶著蔣小娟,一路和老鄰居們打著招呼。
陸遙知禮,雖說回來的不多,但老人家們都喜歡他。
他們以為蔣小娟是陸遙帶回家的女朋友,一個個沒羞沒臊地誇讚,基本都集中在好生養和旺夫這兩條,聽得兩個年輕人冷汗連連,掩面奔逃。
好不容易逃到家,陸遙掏出鑰匙,打開鎖,推門而入。
屋裡有股濃重的霉味,家具上蓋著白布,上面厚厚的灰。
看得出來,這裡已經很久沒人住,遠比陸遙他爹跑路的一個月要多得多。
“這是您家的老宅?”
蔣小娟捂著鼻子,很勤快地準備打掃,卻被陸遙製止。
“我家就這一套房子,不過我和我爹都不愛回來住,我一般住校,他嘛,四海為家。”
“您母親呢?”
“跑了,我十歲那年,留下一張怪圖,不告而別。”
陸遙的語氣很寞落,蔣小娟聽出他不願多談,識趣地閉嘴,只是跟著他沉默地走。
兩人一前一後,拐過客廳,來到陸遙的房間。
同樣是白布蒙住的家具,只是相比外屋,這間屋子卻顯得整潔一些,空氣也好,好像時常有人進來灑掃。
陸遙徑直走到床頭,伸手抓住掛在牆上的白布,一把扯下來。
淺藍色的牆皮上畫著一張小圓桌大小的八卦圖,中間的陰陽魚白上黑下,太極無目,就像是陽極在竭力鎮壓陰極。
“小遙啊,如果有一天,你機緣巧合,知道了這張八卦圖的意思,也別去找你母親。她和我們父子倆不是一路人,各過各的,挺好。”
陸遙回憶起他爹某次酒後說的話。
到底是什麽時候說得呢?他想不起來。
陸遙和他爹這樣交流的次數並不多,父子倆的感情一直都不太好。
究其原因,倒不僅僅因為他爹是騙子。
而是因為他爹是個沒有擔當的騙子,每被苦主上門就會跑路。
陸遙還小的時候,為他爹擦屁股的都是他母親。
印象中,他的母親是一個溫柔堅強,狡黠多智的女人。
總是把苦主騙得團團轉,怒氣衝衝而來,感恩戴德而去。
陸遙這一身裝模做樣的本事, 除了陸家血脈裡的家傳,十有七八都是跟母親學的,和他爹的關系反而不大。
直到十歲那年,她母親或許是再也受不了了,在陸遙的床頭留下那張特別的八卦圖,自此不告而別。
幼年失母,陸遙把這一切都怪在他爹頭上,由此開始住校,沒有特殊情況,絕不回家。
仔細算算,上一次回來好像是去年,他爹說要給他買保險……
陸遙幾乎把這張特別的八卦圖給忘了。
直到今天,意外在一個大漢身上看見。
重新記起老爹的話,陸遙體會出別樣的意味。
他爹認識這張圖,這張圖或許代表一個群體,或許代表一個秘密。
它似乎意味著麻煩。
陸遙抱著臂,托著下巴,仔細觀摩陰陽。
八卦似乎在旋轉。
他伸出手,指尖觸摸在陰與陽的交界。
“來找我!”
陸遙嚇了一跳,眼前的八卦圖開始飛散,自邊緣起,融進空氣,消失不見。
陸遙趕忙伸手,摁在牆上,想把這張圖摁住。
“小遙,來找媽媽,你的面相命犯桃花,卻又是片葉不沾身之局,不想做單身狗,就記得來找媽媽呦,這是娶媳婦必經的考驗。”
陸遙悚然一驚,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媽媽究竟是何方神聖!
畫圖留言,一留就是十二年,就在他的床頭,整整詛咒了他十二年!
原來是因為你,我才做了十二年單身狗!
陸遙很氣憤,爬起來打算和那張圖好好理論,定睛一瞧,圖……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