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慈有三江,流殤水,晚晴河,豐華江,三江蜿蜒,匯聚城中。
然而對余慈人而言,他們的母親河永遠都是流殤水。
早年余慈立下縣志,就是在流觴水岸,其後幾經擴張,將三江都納入其中,這三江也在三江口合而為一,沿著流殤水的主道奔湧入海。
流殤水就是殤水,鐵藝術家的地皮,就買在這條河的下遊岸邊。
乘著雇主的豔紅色寶馬Z8,陸遙和蔣小娟在一片荒涼的河灘,看到了這座傳說中碎掉的莊園。
那是一座看起來除了破些,挺完整的大宅子。
鐵藝術家驕傲地稱他為提亞莊園,陸遙暗地裡,把眼前這棟奇特的人居稱為鐵家莊。
鐵家莊臨河而建,殤水環抱,四周是橫生的蘆葦,蘆葦後是高達四米多的圍牆。
圍牆圈出廣闊的庭院,院中盆景造型各異,零落擺放,一眼望去當真是鬼影憧憧。
庭院再往後是正宅。
宅四方,矩形,標準的不列顛莊園風格,三座閣樓銳角朝天,突出天台,就像是直立的三叉戟。
鐵藝術家說鐵家莊是新建的,但陸遙怎麽看都不像。
以大門中軸為界,房子東首盤滿了密集的藤蔓,寬大葉片把整個側牆蓋得嚴嚴實實。
西首更糟,明明挖了大量的窗戶洞,主人家卻又在每個窗戶都釘上橫七豎八的木條,把窗戶牢牢釘死,一點縫隙不留。
這是標準的吃飽了撐的。
更別說鐵家莊地處偏僻,其實一點也不安靜。
殤水多沙,河道必然淤堵,偏偏三江匯聚,下遊的水量又豐沛。
鐵家莊地處河道反曲,屋邊水流湍急,哪怕沒有驚濤拍岸這麽誇張,但是站在哪兒都能聽到簌簌的流水聲。
常人對私宅的風水多有誤解,聽說藏風聚氣,總認為私宅鄰水便吉,卻不知道大江大河隻配於城鎮,不容私人,正是無福消受之局。
何況河流反曲,散財散氣,圍牆高企,家主窮困。
住在這樣的房子裡,鐵藝術家想要東山再起,根本是癡心妄想。
陸遙說不到這麽深奧。
可身處院中,渾身上下哪兒哪兒都不舒服的感受,總歸做不得假。
他快被撒尿一樣淅淅瀝瀝的流水聲給吵死了。
“你就把房子造成這樣?”
“怎麽了?”鐵藝術家一臉蒙圈的表情,“這是正統的頹廢主義設計風格,荒涼、破敗,孤立無援,恰和我要與社會浮華決裂之心,住在這裡,我感到心裡寧靜。”
陸遙深深地打量了他一眼:“小娟說你一個小時上了17趟廁所,原本我以為是嚇的,現在卻覺得,應該是病。”
“怎麽?”鐵藝術家緊張起來。
他初入風水圈,方才又忙著炫耀自己的豪華鬼宅,一下子,把陸遙的身份給忘了。
風水堪輿,看的,不就是山川廣廈?
難道說這房子妨主?
他虛心求教:“小陸仙師,我這房子難道在什麽地方犯了衝?”
陸遙哪知道他這房子什麽地方犯衝了。
但是人家都誠心誠意問了,他還收了整整100萬程儀,總不能告訴人家,我沒學過,我是水貨……
所以他咳嗽兩聲,蹬蹬兩腳跺到地上:“風水一道博大精深,你才接觸,講得太專業,我怕你聽不懂,所以我盡量說得淺顯些。”
這話說的,鐵藝術家心裡暖暖的。
“您說,
我洗耳恭聽。” 陸遙整理了一下言辭,開口說道:“你這房子建在河邊,成天到晚聽得都是噓噓的聲音,當然尿頻,更何況殤水的河岸都是沙洲,就算你在上面澆水泥,可這日夜衝刷,說不定什麽時候就會衝垮地基。你造這房子的時候,就沒想過它隨時會塌?”
鐵藝術家恍然驚覺。
“您的意思是,這房子根本不能住人?”
“反正你有錢,趕緊拾掇拾掇,找套光照充足,依山傍水的豪宅住下,再交一兩個女朋友或是男朋友。這人一旦心情好了,還怕靈感不來,事業不興?”
“可是……我舍不得……”
“舍不得?”陸遙冷哼一聲:“我言盡於此,信與不信,鐵老板自去思量。現下陸遙要去破邪,你是否同去?”
一聽又要進那房子,鐵藝術家臉色慘白一片,又哆嗦起來。
“我……能不能不去?”
“不去便不去。我且問你,你這家宅,可有需要注意的地方?”
“有……”
他折了截樹枝,就著庭院的燈光開始在地上畫畫。
“您知道,我這人高貴,雖然不是自願的,但總和那些平凡人有隔閡,這對藝術創作而言,是不利的。”
他又開始炫耀,陸遙自當沒聽到。
“為了更好得體會世間苦難,我的房間設計比較特殊。”他在地上畫下一幅簡圖,“進門是一間鏡室玄關,寓意審視自己,然後根據左手天堂,右手地獄的說法,在右邊堵了牆,只有左邊能走。”
“你把自己家堵了?”
“隻堵了一邊……”鐵藝術家對自己的設計充滿感情,隻礙於陸遙身份,不好反駁,所以跳過,繼續畫圖,“第二間是飯廳,飽暖人間。這飯廳共兩道門,一道向左,是客廳,靜思求問,一道通樓梯,去二樓臥室,極樂天堂。”
好神奇的設計理念。
陸遙光看他把自己房子搞成這副亂七八糟的樣子,就知道他整個人已經有些瘋瘋癲癲。
“接下來呢,天堂後面是什麽?”他無奈地問。
“臥室後面,是鐵芽兒的房間,鐵芽兒是我的貓。再然後是藏品室,我喜歡收集照相機,各個年代各個型號,這幾年收集了300多台,都放在那兒。這兩間房,是我的彩虹迷夢。”
蔣小娟忍不住想吐槽,只是陸遙不想浪費時間, 壓製住她,咳嗽一聲:“繼續。”
鐵藝術家繼續介紹。
“從樓梯下來,是第一暗室,算是工作間,那裡弱光,是昏黃煉獄,第一暗室也有兩道門,一道向前,是第二暗室,那裡只有微光,還有紅色的曝光燈,是猩紅地獄,一道向左,是作品陳列室,人間百態都在那裡,是為神之目光。”
“沒了?”
“沒了。”
陸遙心裡搖頭不已。
這個瘋子,是把自己當成了神。
比籃球場還大的房子,高度也有十多米,生生讓他隔成一個環形的通間,上下左右一共9間房,而且只有一個方向進出。
要是叫陸遙住在這樣的房子裡,真是不瘋也瘋了……
有了這樣的認識,陸遙就開始覺得他可憐。
抬腳掃掉地上的痕跡,陸遙站起來,語重心長:“聽我的,盡快換個房子,說不定還可以搶救一下。”
鐵娃神被陸遙語焉不詳的話嚇出了神境。
什麽叫搶救一下?
他左右環顧,隻覺得庭院裡各色古怪的盆栽後面,都有一雙眼睛盯著他。
那都是妒忌他天才的人!
他們見不得他重新拍出震驚世界的作品!
如果他繼續住在這囊括了人生百態的房子裡,他們還要繼續害他,讓他不得安寧!
小陸仙師能救他一次,難道還能天天陪著他?
天不佑我鐵頭娃,萬古長夜無燈明!
難道,只有搬家這一條路可走了嗎?
在小陸仙師的殷殷教誨中,他絕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