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人?
說實在的,小陸師傅開了這麽多年店,還真沒見過這樣的陣仗。
十多個淒淒惶惶的客人,一個個披麻戴孝,把屋子擠得滿滿當當,而且吵吵嚷嚷如同進了菜市場……
這也太不吉利了!
陸遙嗔怪地掃了蔣小娟一眼,甩下臂膀,背著手龍行虎步,重新進店。
助理小姐被那眼神一瞪,小媳婦似縮著脖子,跟在後頭一聲不吭,像隻瘟雞。
這狀態很不真實。
陸遙想不出蔣小娟究竟能做什麽對不起他的事,索性先打起精神,準備應付裡面那烏泱泱一群客人。
蔣小嬋正紅著臉安撫哭喪的人群。
她嘴巴笨,而且是人越多越笨,左一句“別哭”右一句“節哀”,聲音小得根本聽不到。
店裡亂哄哄的,惹得陸遙腦仁一陣陣疼。
大家都很專注。
他和蔣小娟縮在屏牆那兒半天了,居然都沒人注意。
陸遙不得不輕咳兩聲。
咳,咳咳……
人群片刻安靜,一齊回過頭來看陸遙。
這個青年灰頭土臉,臉色陰沉,衣服上是沒乾的黃漬,頭髮上還有星星點點的茶葉沫子,大概是剛從上一家茶攤被人潑了一臉,打算換一家繼續喝。
然而這裡雖然名叫沙龍,卻是一家聲名遠播的風水鋪子。
這個人不用理會。
戴孝黨交流了一下眼神,很快就達成共識,回過頭繼續圍攻蔣小嬋。
蔣小嬋都要瘋了。
這或許是她人生當中第一次大喊。
“他就是你們要找的小陸仙師!”
人群驟然安靜,隨後轟地一聲,又像螞蟻一樣蝟集過來,圍住陸遙開始七嘴八舌。
聲音太密集了,從每個人的嘴裡出來,在空氣中匯聚,結合成一種奇特的嗡鳴,進到陸遙耳朵時居然連一個字都聽不清。
陸遙伸出雙手,重重一壓,恰好摁在兩隻腦袋上,一下把他們拍到地上。
哭嚎聲立止。
“諸位,陸遙才回來,是不是等我洗漱一番,再作詳談。”
又鬧起來了……
眼看陸遙想跑,居然還有幾個阿姨擠上來,不由分說拽住他的胳膊使勁甩。
也得虧有人靠近,陸遙總算聽清了他們嘴裡帶著不明口音的話。
雖然有細微差別,但基本意思就是那麽三句。
一句:你就是個騙子。
兩句:你動手打人,要賠錢。
三句:黃偉很可憐,家裡沒錢了,你可不能趁他腦子不好的時候騙他。
這群人根本就不是什麽客人,而是來砸場子的!
也不知道是哪個競爭對手想出來如此惡毒的戲碼,叫人裝出奔喪的樣子,指著他的鼻子罵騙子。
真是……吵死了!
陸遙怒了,張手拽下脖子上的銅鍾墜子,手變坤、艮,抬臂一指。
一尊銅鍾從天而降,落在蔣小嬋身後的空場,嗡一聲巨響,余音不絕,震徹店內。
兩米多高的大鍾無中生有,突兀墜地,終於讓陸遙奪回了主動權。
他陰森森回頭,盯著蔣小娟:“這就是你說的客人?”
蔣小娟哆哆嗦嗦伸出手,指著一個方向:“他們是才來的,那個才是客人……”
經由她指點,陸遙這才發現不是所有人都哄在他身邊,還有一個漢子坐在遠地,眼睛直勾勾看著陸遙,卻又不敢靠近。
他的樣子很憔悴,
形銷骨立,眼眶紅腫,一臉橫生的胡須像是數月不修,亂糟糟油乎乎的頭髮也是許久沒洗。 更重要的是,他的袖子上沒有別孝,顯然和眼前這群不是一路人。
陸遙突然想起這群人喊過的一個名字。
“黃偉?”
那人的眼神動了動,終於讓人能感受到一點生氣。
看來,這群人也不是什麽競爭對手請來的……
陸遙開始頭疼。
本來還可以全部趕走,這會兒居然涉及到一個真正的客人……
正所謂顧客是上帝……
那就讓上帝乘涼去吧!
小陸師傅發了狠,挺起腰環視眾人,那槍林彈雨中歷練出來的凜冽殺氣迸發出來,鼓動得房內陰風陣陣。
“還有誰認為陸遙是騙子?”
所有人齊刷刷地搖頭。
“還有誰要我賠錢?”
繼續搖頭。
“小娟,我去洗漱一番,你把客人們帶去……就帶去斜對過的S縣小吃歇腳,留一個黃先生就行了,明白了嗎?”
自家老板大發神威,蔣小娟有了靠山,可算是恢復了自己的真面目。
她咧著小嘴,呲著白牙:“老板,我要幫他們結帳嗎?”
陸遙一聲輕笑,背轉身就進了浴室。
忘帶換洗衣服了……
陸遙尷尬地在裡面蹲了10分鍾,這才打開門,晃晃悠悠鑽出腦袋。
幸好幸好,一屋子吵吵嚷嚷全讓蔣小娟轟走了,隻留下蔣小嬋陪著半死不活的黃先生。
陸遙像蛇一樣遊出浴室,貼著牆根爬到櫃子那裡,打開櫃門。
“吱呀!”
安靜的房間裡,變形的搖皮摩擦出聲,格外響亮,一下就驚動了蔣小嬋。
“陸遙,你這是?”
“噓,別打擾黃先生悲傷,我拿兩件衣服, 馬上就走……”
片刻以後,陸遙一身清爽,坐回慣常的蒲團。
也不知是不是蔣小娟教的,蔣小嬋明明不是他家的助理,卻也坐在陸遙側後,還像她妹妹一樣搬了一張小馬扎,那副縮頭縮腦的委屈模樣簡直貼切。
就像是買一送一。
陸遙突然就覺得自家助理格外實惠,他摸了摸貔貅的腦袋,輕聲開口:“黃先生,紛擾盡去,你有事就說吧。”
沒反應。
對面那個邋遢漢子眼睛直勾勾盯著陸遙,卻對話音沒有一點反應。
“黃先生?”
陸遙又問了一句,結果還是沒反應。
不會是睜著眼睛睡著了吧?
陸遙有些不敢確定,回過頭去找蔣小嬋求證。
“他沒睡著,一直都是這樣。剛進來的時候還能說幾句話,那群親戚來了以後就再沒吭聲了。”
“這樣啊……”陸遙摸著下巴,突然就說:“黃偉,你那幫親戚走了。”
漢子的眼神一凝,幽幽回應:“走了?”
“是啊,他們得罪我了,所以你也走吧。”
陸遙的話音才落,一直都是行屍走肉般的漢子突然跳起來,撲通一聲重重跪倒,重錘一樣衝著青石板的地面磕起了頭。
蔣小嬋想去攔他,陸遙伸手擋住,還把她拖到一邊,避開黃偉磕頭的方向。
“他心裡的事兒太多,已經昧了心竅,所以別攔他,讓他發泄一下吧。”
咚!咚!咚!咚!
空蕩蕩的店裡,沉悶的磕頭聲一下下捶打著人心,無始……無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