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后,皇帝讀到了這封充滿了諂媚的求救信。對於這位曾經以兄弟相稱,卻時不時騷擾邊境,來大宋打搶的遼國國主,落拓到只能藏身於大漠深處。皇帝的同情心,施舍心瞬間爆發,除了同情心之外,當然是李師師的媚功了。本來這事應該和大臣們一起商量。但師師狐媚地盯著他,好像在說,你是一個男人嗎?
李師師除了盯了他一眼之外,立即磨墨。
再不寫,真的不像個男人了。在女人面前,男人最喜歡的就是女人把他當個男人來崇拜,於是,他立馬用瘦金體寫了一封信:“若來中國,當以皇兄之禮相待,位燕、越二王之上,賜第千間,女樂三百人,極所以奉養。”
意思就是:來吧,來我強大的宋朝吧,我會像皇兄一樣的對待你。給你的地位,會比我的兄弟燕王、越王還要高。我會安排廣廈大殿給你居住,給你一百個女人,讓你樂不思遼的,沒啥問題,我們養得起你!
這信寫得太自大了,太輕佻了。
在李師看來,這信寫得太好了,太霸氣了。
第十一天,一個仆人樣子的人敲響了耶律富慶的門。
耶律富慶拿到了這封皇帝的密信,於是,他和他的同夥,靜靜地潛出了東京。一離城門,他們猛甩鞭子,幾匹上等赤兔馬瘋狂地奔跑起來。
六月初,耶律延禧收到了大宋皇帝的密信,他說不上是高興還是悲哀,但要逃離金人的圍剿,要活命,就只能投靠大宋了。偉大的大宋皇帝並不記仇,不計較我曾經長年騷擾,搶他牛羊,奪他馬匹,殺他官兵,竟然還能給我這個落魄人提供這麽好的條件,真是太感謝了。
於是,他率領殘部,悄悄地從大漠深處出發,丟掉一切不要的裝備,隻帶著細軟金銀,向大宋進發。
當然,他的見面禮還是有點份量——五萬官兵。
他沒有想到,若徹底擊垮他的金國人,其實一直蹲守在大漠外圍。耶律這五萬人出動時,就被他們盯上了。他們並不知道耶律的目的是什麽,猜想是大漠深處太荒涼了,耶律需要食物,所以,金國人也並不急著開戰,只是一路悄悄地跟蹤,然後迅速報告金太宗。
金太宗大喜。調動幾路大軍,從東西北三個方向進行合圍。
獨獨南方,給耶律留了一個口子。
耶律大喜,一路上沒有金兵,南進的道路如此暢通。
當然,金兵不傻,他們要在一個有利的地形中設下埋伏,才能將這五萬人一網打盡。
宣和七年七月,金兵在野豬林設下埋伏,全殲遼兵。
耶律延禧被捉,他被押送到燕京。從他身上,金兵搜出大宋皇帝的這封親筆信。
金太宗讀完,大怒。
我們一起攻打遼國,最後就是為了活提耶律延禧,你為什麽背叛誓言,竟然還要給耶律延禧以王位待遇?
金國人恨遼國人,不是一般的恨。因為在遼國強大時,金國還只是遼國的一個部落,每年遼國主會召集部落首領會聚,聚會上有一道侮辱人格的節目——各部落首領得親自給遼國主跳舞。這屈辱的舞跳了幾十年,直到完顏阿打骨這位有骨氣的金國人堅持不跳之後,他們才成為世敵。
一匹快馬奔向南方:這是一個金國使臣,他唯一的使命就是到東京討個說法:為什麽要收留耶律延禧。
在金國使臣出發的前一天晚上,也有一匹快馬從燕京城出發,這是一個宋人,他唯一的使命也是同樣趕到東京,
告訴朝廷,金國人來討說法了。 他一路上,得到了各路驛站和軍營的幫助,所以,很快就到了東京。
他叫秦朗,是楊軻安置在燕京的線人。
楊軻是第一個知道這件事的,他安置秦朗住下後,快馬趕到了太子府。
此時,太子已經午睡。接待他的是張馳。
張馳見到滿頭大汗的楊軻,一臉驚詫,不過,從楊軻的臉上,他讀出了“大事不好”的預感。楊軻顧不上和張馳說什麽,隻對詹事說:“快催太子殿下起床。”然後,他邊說邊走,來到正廳坐下。
張馳聽了,也大吃一驚。
太子殿下已穿戴整齊,走進正廳,楊軻也不講那些客套話,道:“稟報殿下,金國人來興師問罪了。”
然後把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
太子殿下睜圓著眼睛,道:“父皇寫過這樣一封信?不可能,肯定是耶律偽造的。”
楊軻一聽,道:“真相很重要,一定要弄清真相告訴來使。使者應該明天下午就會到。不過,我也覺得迷糊,皇上如何真的寫了這信。肯定和大臣們在朝議上商議過,可是,從沒有任何人提及過此事。滿朝文武聽到耶律被俘,都不知道耶律是來投奔我們的。”
太子道:“張師,你意如何?”
張馳道:“太子殿下只能立即進宮,弄清原由。如果沒有寫這封信,將對金使如實說明,驗證真偽。如果確實寫了這封信,就稱是為了引蛇出洞,在邊境將其一舉殲滅。”
太子點頭。速往宮中而去。
張馳問:“那個秦朗還在你處?”
“他一路疲憊不堪,吃過午飯就睡了。”
“到你那兒去,我再問個詳細。”
楊軻和張馳出了府門,一同上了馬。不過一刻鍾就到了“後樂苑”。
亦舒見到張馳來了,道:“張大哥,今日有閑?”
張馳隻笑笑,並不停步,跟著楊軻往裡房走。那秦朗睡得正香。楊軻叫醒他。他一個鯉魚打挺坐起,望著張馳,又轉眼望著楊軻。
“這是太子府的少卿張馳,我們都叫他張師。”
秦朗揉揉眼睛,說:“睡得好香。”
楊軻道:“你去洗把臉,清醒一下,我看你還沒睡醒呢。”
秦朗穿戴好,去外間洗了臉。回來道:“太子府……張師?”
張馳笑了一下:“對,在下就是。只是有些細節想過來問清楚一下。皇上什麽時候寫了這封信,這信是何人送給耶律的?”
秦朗撓了撓後腦杓,半晌,才拍了拍大腿:“對了,我也不相信這件事……”
“什麽事?”
“我不敢說!”
“在這裡有甚麽不敢說的?”楊軻敲了一下桌子。
“呃……呃……”秦朗吱吱吾吾:“聽說是通過那個人。”
“哪個人?”楊軻懵了。
“唉——”張馳長歎了一聲。
“你知道?”楊軻又盯著張馳。
“知道,唯有這種可能是真實的,一個女人。”
楊軻反應過來了,但還是不相信這是真的:“這可是國家大事,不與朝臣商量,像兒戲一樣寫了這麽封信?”
張馳搖頭不已,又歎道:“事至如此,已無可挽救。”
三個一陣沉默。亦舒進來,笑嘻嘻道:“你們三個怎麽見我進來,都不吱聲了?”
楊軻揮揮手:“你出去,我們有事。”
“哼。”亦舒不高興,嘴一嘟,使性子出去了。
楊軻道:“一點辦法也沒有了嗎?”
“唯有刻即備戰,調集兵馬,阻金人於邊關。再召南方各地兵馬,拱衛京都。”
“金人就一定會南下?”
“一定。”
“何以這麽斷定?”
“遼國未滅,金人不會這麽大膽。今遼國大患已除,金人無後顧之憂,此其一也;連年用兵,歲帑用盡,不來掠奪,國庫更空,此其二也;金人久有佔我土地,以黃河為界,南北分治之心,此其三也;燕山一役,我軍不敵遼兵,大敗而歸,金人知我底細,此其四也;他們唯一缺的就是一個借口,現在借口也有了,所以,他們一定會舉兵南侵。”張馳站起來,倒著手指,一一數落。
“張師說得甚是。金人不事生產,就算沒有借口,每年都要來邊境搶劫牛羊。”秦朗望著楊軻,“這點,將軍你也清楚。”
楊軻低頭不語。皇上,這個輕佻的皇上。一個女人一鼓動,就把家國大事視成兒戲。只要金人出兵,就要趁機把這皇上換下來!楊軻恨恨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