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七年十二月。快接近過年時節了,可東京卻沒有一點過年的氣象。開戰的消息不斷傳來,商鋪無心經營,往年家家掛燈籠貼對子,今年卻一家也沒有。大家忙著在做一件事——挖窖。把家中的細軟,黃金白銀,通通裝進壇壇罐罐裡,然後在家中掘地三尺,有院子的埋在院子裡,沒有院子的埋在床底,灶台之下。還有人甚至白天出城,待到深夜,在郊外的祖墳邊挖一深洞,掩埋之後再在墳邊睡一覺,第二天回城。
家在南方,人在京城做生意的商人,門口貼出店鋪轉讓,有的低價拋貨,他們準備回家以後就不再來了。可是越是轉讓,越是拋貨,越沒有人要。一旦金軍進攻,那些東西有什麽用。幾乎家家都購置了靴子,麻繩,準備一旦攻城,就用麻繩縋城而出。
消息不斷反饋到太子府。張馳對太子道:“朝廷須出告示安民。否則不可收拾。”
太子道:“告示寫些什麽?”
張馳道:“各路拱衛京都之師正在向東京聚集,吾等百姓勿自亂陣腳,亦不得傳謠信謠。”
果然不久,街面上就四處貼滿了告示。不過,實在沒有多少用處。確有一些南方人,商鋪乾脆也不轉讓,帶著老小,一夜之間就走了,欠東家的房租也不交。還有一些本是東京的市民,竟然大過年的投奔鄉下親戚家去了。
一向繁華的京都入夜無比清冷。
不久,前方八百裡烽火急報:金軍四十萬大軍勢如破竹,什麽第一道防,第二道防線……狗屁,根本就沒有什麽防線,大軍長驅直入。已到黃河對岸。
朝廷派遣使者前往金營講和。十五天后,一匹快馬狂奔而回。使者李鄴跑在皇帝面前,哭道“我到金營,人家人如龍、馬如虎、旌旗獵獵,勢如泰山,而我朝如累卵。”
皇帝慌了,他準備出逃。卻不肯放棄權力,召來宰相蔡攸,說:“我且到外地避一避,請宰相領兵守東京。”
蔡攸也是軟蛋,我操,你想一走了之,讓我來頂缸?我絕對不做替死鬼。於是道:“宰相不足以號令天下。”於是,皇上下令,封太子為開封府尹,全權負責東京城防。
消息傳到太子府,此時太子府上,聚集著一群太子黨。他們是李綱、楊軻、王猛、單雄、張謙、畢宇,只聽得張馳斬釘截鐵地說:“不行。皇上要麽就留在京城,與百萬東京人民同生死,要麽就把權力全交給太子殿下。”
張馳接著說:“太子殿下,你以開封府尹留守東京,開封府尹僅是東京城之首腦,樞密院會聽你的?朝中大臣會聽你的?地方大員全聽你的?各路指揮使會聽你的?統統都不會聽。既無人事,也無調兵遣將之權,一座空城,手無寸鐵,何守之有?”
楊軻道:“張師說的在理,皇上若救大宋,就得讓出皇位。否則就必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
太子道:“列位說的確是實情,只是我與皇上,不止是君臣,而是父子,如此逼迫,於心不忍。父皇離京,未有退位之意。”
李綱這時發話了:“張師所說,句句在理,我身為朝臣,刻即去宮內陳述各自意見。二者必選其一,或留,皇上與東京同生死,或走,讓位於太子。”說罷立即出府。
張馳道:“楊都指你應一同去。皇上留,則殿前司與皇上同生死,皇上走,殿前司擁立太子。”楊軻道:“我正有此意。”說罷雙手作揖,別過眾人。
“楊都指,且慢。”張馳叫道。
楊軻立住。 “張謙現你同去,有事兩邊勾通。”張馳道。他這個安排倒是周到,張謙是內務府的,出於宮內非常方便。
只是太子表情落寂,坐在那兒,一言不發。畢竟這種方式是逼迫自己的父親。他的想法,原是整頓朝綱,振興士氣,協助父親抵抗金軍。所以,他把李綱從福建調回來了。
李綱十三年前,中進士,十年前,官至監察禦史,不久即因議論朝政過失,被罷去諫官職事,改任部員外郎。六年前,京師大水,他上疏要求朝廷注意內憂外患,再一次貶職,這次貶得太遠,並且汙辱性地給了他一個小官——福建南劍州的沙縣稅務監理員。
這麽一個直臣,一貶再貶,所以,這次,他向皇上建議,從福建調回,宣和七年七月,李綱回到京城,被授予太常少卿。
一眾人湧到皇宮,此時皇上被嚇得昏死過去。太醫過來,施醫急救,皇上醒過來後,見到這幫勸他讓位的大臣們仍然坐在那兒,一個也沒有走。於是,他對李綱說:“招內侍來吧,即寫詔書吧。”
他用那有名的瘦金體寫下:“皇太子可即皇帝位。”
皇帝寫完詔書,他就在蔡京、童貫等一幫大臣的護衛下,離開東京。好像理由說得非常動聽:前去鎮江開福寺燒香求福,以求國運逆轉。
護送皇上的精銳之師多達兩萬人馬。此時,他們到達了黃河北岸。河邊跪著三百多百姓,齊呼:“聖駕請回,聖駕請回。”攔住車馬,挽留“太上皇”。
童貫指令禁軍射箭,千箭齊發,那些百姓被全部射死。
“太上皇”一行匆匆跳上船,向黃河對岸劃去。
對面南岸亦跪著幾百人,高呼“聖上不可南撤,不可南撤。”童貫又令禁軍放箭,對岸那片百姓又全被射死。
皇帝走了,太子並沒有馬上就位。
這是眾人想不到的。這時,太子黨已全部聚集在正廳。太子走過來走過去,不停地說話,張馳從來沒有遇到過太子這麽滔滔不絕:“我屢次建言,屢勸不聽,將不能戰,兵不能行,整日娛樂,醉生夢死,錢帑耗盡,國無余糧,奸臣當道,淫邪橫行……”
他不是一個兒子了,而是一個朝臣,他在數落皇帝把這麽一個爛攤子交給他,然後一走了之。可見他多年的憤怒在這一瞬間爆發出來。
“國家糜爛至此,我能有什麽作為?”他憤憤不平地大嚷。幾乎像瘋了似的怒吼。
張馳道:“太子殿下,天下不能一日無君,當務之急就是速即皇位。天下固然糜爛,但人心尚存。吾等奮發努力,眾志成城,事情自有轉機。”
眾人複齊呼:“太子殿下,請即刻即位。”
大家一邊高呼一邊簇擁著趙桓向皇宮而去。
楊軻夢寐以求的就是換皇帝,以他對這個輕佻無能皇上的痛恨,他疑聚人心的目的就是發動政變。但有些事情,你千辛萬苦得不到,忽然一夜之得就獲得了。
根本不用發生什麽政變,也不用流血,太子殿下就成了新皇帝。但新皇帝面對的卻是金軍四十萬大軍壓境!
一時,楊軻說不出到底是欣喜若狂還是悲哀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