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柳城外草原上,段增縱馬疾奔,從身後箭壺裡抽出了一支箭矢搭在弓上,手臂穩如山,瞄準遠處一隻倉惶逃命的野兔。
“嗖!”
弓弦響處,那野兔應聲而倒,整個過程一氣呵成,沒有半點遲疑停頓。
“公子,你的箭術又有提高了,若是繼續這麽進步下去,只怕要不了多久我就沒什麽可教你的了。”段鵬飛奔趕上來,豎起大拇指誇讚道。
“先生說笑了,我這點本事還差得遠呢!”段增謙遜笑道。
要說在等待消息的這幾個月裡,段增最大的收獲無疑就是兩點。
第一點就是他學會了做事要保持耐心。
同樣是等待消息,荀攸能夠做到淡然處之,段增卻做不到,所以他才會焦躁不安。
好在後來他很快就意識到了不妥,於是開始向荀攸學習,總算將心態調整過來。
除了學會耐心做事外,段增的第二點收獲就是在馬術和箭術上都有了極大的進步。
馬術自不用說,這幾個月幾乎天天騎在馬上,騎馬的本領自然有長足的進步。
以前的他在騎馬時必須小心翼翼的,兩手緊握韁繩,生怕一不留神就掉下馬來;而如今的他卻能放開雙手,隻用兩腿就能輕松駕馭。
而箭術的進步則要歸根於一次次的遊獵活動。
以前在訓練場上時,他射擊的目標是固定的靶子,雖然靠著堅強的毅力,能夠堅持不懈的進行訓練,但其中過程的枯燥乏味也是在所難免的。
而在草原上,一次次的遊獵活動,射擊的乃是活的獵物,既充滿了樂趣,同時又鍛煉了他的騎射能力,反而取得極大的進步。
策馬奔到野兔面前,段增跳下馬,將獵物對典韋晃了晃,笑道:“看來今天又是我贏了。”
典韋雙手一攤,一臉無奈道:“公子你的箭術進步得實在太快了。”
段增哈哈一笑道:“你的武藝一日千裡,難道就不許我的箭術飛速進步嗎?”
要說典韋的確是個練武的奇才,這些日子,他的武藝簡直是一日千裡。
當初段鵬等人還能和他過上十幾招,但現在卻基本都是三招兩式就被他橫掃。
不過武藝雖然進步快,但箭術方面,典韋就有些抓瞎了,不管段鵬怎麽教他,他都沒什麽手感。
“好了,今天咱們才獵到兩隻野兔,這還不夠典韋你一個人吃的,所以咱們還要多多努力才行。”段增一邊說著,一邊調轉馬頭,準備換一個地方繼續狩獵。
就在這時,只見遠處一騎士縱馬飛奔而來,等到近處後,那人大聲喊道:“公子,剛剛得到的消息,鮮卑首領檀石槐在半個月前遇刺身亡了,我家將軍請你立即回去。”
“什麽?檀石槐遇刺身亡了?”段增大喜過望:“此事能確定嗎?具體情況如何?”
“具體情況,小的也不清楚,公子回城後向將軍打聽就是。”那人抱拳答道。
段增聽了,只顧得上大喊一聲“回城”,便拋下眾人,飛奔而去。
等回到城中,還沒來得及回夏府,正好就遇到夏育帶著一大群人向他們行來。
段增定睛一看,只見跟在夏育身旁的一個中年男子,身配長劍,滿臉微笑,不是王越又是何人?
“你們?你們成功行刺了檀石槐,還活著回來了?”段增激動得都有些說不出話來。
對一方龐大勢力的首領進行行刺,想要獲得成功,這原本就是很難的事情。
而在行刺成功之後還能活著逃回來的,這簡直就是個奇跡。
不過隨即他就發現,除了王越以外,他並沒看到韓廣,同樣也沒看到與他們一同前去的蘇雙,頓時臉色一沉。
“韓廣呢?還有蘇雙呢?他們……”
王越歎息一聲,輕聲道:“他們都沒能活著回來,蘇家的商隊都被鮮卑人屠戮殆盡了,我也是僥幸才撿回一命。”
雖然早就預料過王越等人此去難回,但最終得知只有王越一人回來後,段增心中還是非常難受。
相比於為了升官發財才接受行刺任務的王越,段增對於出於俠義才接受此任務的韓廣更加欣賞,也更加佩服。
即便是韓廣的高傲也絲毫改變不了他在段增心中的地位。
然而這樣一個豪傑人物,在做下如此大事後,卻終究沒能活著走回來。
一旁的荀攸也歎息一聲,輕輕拍了拍段增肩膀,向王越問道:“說說具體的經過,以及草原上如今的局勢吧!”
王越點了點頭:“當初跟著蘇雙一起到了彈汗山後,我二人便去找那和連……”
原來,在行刺成功之後,王越二人自然是立即逃命,幸好場上眾人因為檀石槐的遇刺而一片大亂,這就給了二人逃回去的機會。
回到商隊後,王越這才將自己這一行的主要目的告知蘇雙,讓蘇雙立即跟隨他們逃命。
然而蘇雙卻覺得自己不過是一商人,應該不會被牽扯進來;再加上商隊裡還有不少人,都是蘇雙的親人朋友,或者親密下屬,所以不願拋下他們獨子逃命。
蘇雙不願走,韓廣則認為蘇雙完全是受了自己的連累才陷入危險之中,哪能拋下他單獨逃命?所以也想留下來陪伴。
見二人都想留下,王越也打算留下來。
不過韓廣卻說,至少要保證有人能活著回來報信,所以只需自己留下來即可,讓王越先行返回。
“荀先生,段老弟,你們也知道我王越是個惜命之人,自問也沒有韓廣那般義氣,再加上他們二人的勸說,所以便提前返回了。沒想到半途中就聽說他們都被和連所害!唉!”王越長長歎息一聲。
段增對他點了點頭,表示理解。
畢竟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蘇雙選擇了留下來陪同同伴,韓廣選擇留下來等候蘇雙,而王越選擇先行返回,這都是他們自己的選擇,作為局外人的段增等人更沒有資格去指責誰。
“能活著回來就好,至於韓廣,他這也算求仁得仁吧!對了,他最後有沒有什麽交代的?”段增沉默一會後,這才開口詢問道。
“韓兄說,若是將來有他的兄弟們前來找你的話,希望你能看在他的面子上,多多照顧一下!”
“他的兄弟?”段增稍微沉吟,便明白過來,韓廣所說的應該是他在太平道中的兄弟。
“看來韓廣在離開陳留前,已經將他要做的事對他在太平道中的兄弟說明了。若是日後真有人來尋我,那我便照顧一二,又有何妨?”
“叔益啊,之前你反對出兵塞北,想要先將檀石槐行刺之後再做打算;如今檀石槐遇刺身亡,鮮卑人必然陷入大亂,我打算再次上書朝廷請求出兵。你看如何?”回到府中後,夏育迫不及待的詢問道。
“現在出兵?是不是太急了點?我覺得應該先觀望一下更好。”段增皺了皺眉,看向荀攸問道:“公達兄怎麽看?”
荀攸沉吟道:“若此時出兵,有利也有弊。利的一面是,檀石槐剛剛遇刺身亡,和連必然無法立即掌控局勢,所以鮮卑人可能會陷入內亂。”
“不過反過來,我軍若是立即出兵,那鮮卑人迫於我軍的壓力,說不定會迅速團結起來,這反而會幫助和連掌控局勢。”
段增聞言點頭不已,荀攸的話說到他的心坎裡了。
這次檀石槐遇刺,即便和連再怎麽掩飾,他在其中動的手腳,也很難瞞過其他鮮卑頭領們。
再加上,奎頭的三個侄兒原本就有大量支持者,勢力比和連還要雄厚,可以想象如今的草原上局勢有多麽的混亂。
鮮卑人到底會就此走向分裂,還是會繼續維持統一,可以說如今已經到哪個最關鍵的時候。
若是漢軍在此時突然出兵塞北,很有可能逼得那些鮮卑頭領們放下彼此之間的矛盾,團結一致對抗漢軍。
這樣一來,漢軍的行動反而會幫和連一個大忙,讓他借助漢軍的壓力完成對內部的統合,這也是段增最為擔心的一點。
見段增和荀攸二人都不讚同自己的觀點,夏育頓時皺眉道:“二位說的的確有些道理,不過我漢軍的威嚴是靠一次次的勝利打出來的,不是等出來的!而且從去年起我軍就在為出兵塞北做準備,若是再等下去,只怕將士們的士氣就會泄了。”
“這個……”段增遲疑道:“姐夫,小弟覺得……”
話還沒說完,夏育便笑著擺了擺手道:“好了,不如這樣吧,我們各自將自己的意見,寫成奏疏,上報給朝廷,至於朝廷會如何決斷,那就不是咱們能管的。”
說到底,夏育也是邊塞重將,對於鮮卑人他也有自己的看法,不可能完全聽從段增二人的意見。
聽了夏育的建議後,段增也隻好點頭應下,同時在心裡暗暗祈禱鮮卑人在漢軍出兵之前就開始鬧分裂。
商議結束後,段增當即寫了一封奏疏,將此次行刺的經過和結果上報給天子,並順勢為韓廣、王越以及蘇雙三人請功。
在奏疏的最後,他又著重寫了自己對鮮卑局勢的判斷,並且指出暫時不宜急著動兵,應該先觀望草原的局勢,等待其內部自生變亂,然後發兵討伐,必能一舉功成。
當然,段增也沒忘記在奏疏中向天子請求辭去自己的職務,他這黃門侍郎的官職原本就是方便他行事用的,真正的職責他卻一點都沒擔負。
而且他也不想現在就正式出仕,所以選擇辭去官職。
奏疏送出去之後,接下來段增又不斷派人去打探草原上的消息,很快就有好消息傳來。
檀石槐統一鮮卑後,將整個鮮卑劃分為東、中、西三部,各自設立一個首領。
這其中,中部鮮卑向來是檀石槐的直屬下屬,勢力最為強大,在他死後被和連和奎頭的兒子分別繼承。
而西部鮮卑主要是乞伏和禿發兩部,這兩部原本與檀石槐的關系就不怎麽親近,在檀石槐遇刺之後,他們對於彈汗山王庭的態度就更加曖昧起來。
而東部鮮卑則主要遼東一帶的鮮卑部族,包括後世赫赫有名的慕容、拓跋、宇文等鮮卑部族,都屬於東部鮮卑。
當然,這些部族如今的實力還比不上中部鮮卑,在鮮卑族裡的影響力也相對較差。
總的來說,在檀石槐遇刺之後,草原上便一直有著和連殺父自立的聲音存在,再加上支持奎頭三個兒子的勢力,以及坐觀局勢變化的西部鮮卑,如今的鮮卑人雖然還沒有徹底分裂,但分裂的趨勢卻已經很明顯了,所欠缺的僅僅是一根導火線而已。
而這根導火線很快就出現了。
七月,檀石槐原本在遇刺前答應調撥一千戶以及一千漢人奴隸給慕容鮮卑以補償其損失,但等到和連接任之後,卻拒絕履行此承諾。
慕容暢得知消息後,遂率領手下離開彈汗山返回遼東,不打算參加和連的繼位會盟;這一舉動頓時就被和連視為背叛自己。
於是在返回遼東的路上,慕容暢一行人遭到襲擊,他本人也在襲擊中傷重而死。
消息傳開後,原本還算平靜的草原頓時炸開了鍋。
西部鮮卑的乞伏、禿發兩部率先宣布脫離部族聯盟,拒不承認和連聯盟首領的地位。
緊接著,中部鮮卑裡,支持奎頭三個兒子的部族與支持和連的部族勢力也鬧開了,相互之間劍拔弩張,隨時都有可能開戰。
至於東部鮮卑更是直接爆發戰爭,原本就遭到重創的慕容部立即就遭到仇家的進攻,其他各部也很快趁著彈汗山王庭權威喪失的機會,開始有仇報仇,有冤報冤,各自陷入戰亂。
統一的鮮卑聯盟就此徹底宣告結束,而段增、荀攸二人辛苦策劃了近一年的行刺計劃也最終取得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