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哥哥,我阿爹,二哥和我娘都作詩啦,這會總該輪到你了吧?”
溫光離開何氏身邊,雙手負在背後,臉上掛著純真的笑容故意緩緩踱步到桓溫身側,看著桓溫的眼睛說道:“總不會,還要我先作一首吧?”
此時,涼亭之中的人都在看桓溫,桓溫面對溫光刻意的刁難隻獨微微一笑。
“勞七妹掛心,溫作的詩就在眼前,且聽我慢慢吟來。”桓溫說罷,對溫嶠他們微微躬身行禮,隨即面向院中的景色不再看他們。
溫光見桓溫淡定地看向亭外的杏林,她心下帶著幾絲疑惑,回到何氏身側繼續看著他。
溫嶠走到亭子邊,正巧有幾支杏花探入亭中,他抬手輕輕攀下湊到鼻翼一聞,花香不甚濃,隨即放開。
他放眼望去,滿池塘都飄著紅白相間的杏花。再看看那來時的路,許多凋零在地上的杏花已經被人踐踏過,化作春泥。
桓溫來回踱步,這才將詩吟詠出來。
“一陂春水繞花身,花影妖嬈各佔春。”
他用清越的嗓音將這句詩吟出時,溫嶠站了起來,眼中參雜著幾絲驚異,雖然在白石的時候,溫嶠相信桓溫確實比小的時候更加聰慧,只是這詩……
由不得他們多想,桓溫響亮而清越的聲音再次響起。
“縱被春風吹作雪,絕勝南陌碾成塵。”
“好啊,好一個‘縱被春風吹作雪,絕勝南陌碾成塵。’侄兒志高,我輩欣慰啊。”
溫嶠此話一出,眾人似乎沒有想到他給桓溫的詩的評價竟如此高。
“謝世伯誇獎。”桓溫微微虛禮。
何氏見桓溫的詩比之從前大有進步,本以為是天賦問題,沒想到多年不見他竟進步得如此神速。
而在何氏身側的溫光嘴裡不住嘟囔道:“這杏花落在路上和落到水裡有甚區別,還不是隨風飄落而已,卻說個甚麽志向清高。”
對於溫光的擠兌,桓溫不語,只是微微一笑。
倒是溫式之大笑起來,走出去撫摸了一下溫光的頭,意味深長道:“所以,這世上才有孤芳自賞的說法啊,七妹。”
桓溫見溫式之對自己點頭一笑,於是報以微笑,恰好他看到溫嶠抿了一口茶站了起來。
他負手立於亭前,正好看到桓溫詩中所描繪的景象。東風一起,一樹樹杏花紛紛飄落,如雪一般飛入清澈的水中,當然還有一些開到凋零自然掉落路旁被人踩成泥塵的。
這風吹杏花,落英繽紛本是自然之景。然而在桓溫眼中,這落到一泓清水中的杏花能夠保持素潔的品質,而凋零在路面的杏花怎容易被人任意踩踏,惹得滿身汙穢。
所以,他寧願花在開得盛時被風吹落,也不願直到最後才凋零碾作塵。
“采采流水,蓬蓬遠春。妖嬈花影,時見郎君。寧作行健,是謂存雄。侄兒之詩,心境澄明啊。”
溫嶠的讚歎讓桓溫有些不解,他了解這個時期的人欣賞那種孤傲志高的氣質,只是為料到溫嶠的感慨竟如此多,難道與他的經歷有關?
未及桓溫多想,管家就來到溫嶠面前請示。
“老爺,孟家郎君到了。”
“哦?來了正好,把他請到此處。”
“是,老爺。”
“可是阿嘉來了?”何氏的臉上又多出了幾分笑容,自溫嶠從白石回來後,她每一天都更加開心。唯一擔憂的就是自家夫婿的病,若是夫婿的病能早日好,那就再好不過了。
“正是。”
“爹娘,我怎沒有聽你們說過叫阿嘉弟弟也過來啊?”溫式之聽到年少好友要來,心下高興許多。
“阿嘉的家離我們這兒近,就沒有特意告訴你們了,況且他不是經常來玩麽?”
“他哪裡是來玩,他只是看中我們溫家的好酒而已。”溫光癟癟嘴,對上溫嶠的話。
這時,一位身穿青色褒衣博帶,頭戴小冠,腳踏木屐,左手抱著一束杏花,右手提著一壺酒的年輕小郎君緩緩向小亭走來。
看到小郎君的到來,何氏面對溫嶠笑道:“阿嘉還是好酒如癡。”
溫嶠微笑著點頭不語,唯有在一旁的溫光依舊把玩著自己的頭髮,語態隨意道:“他愛喝酒沒錯,錯就錯在老是往咱們家酒窖裡面鑽呢!”
“唉,這小冤家。”何氏搖頭笑了笑。
“寄花寄酒喜新開,左把花枝右把杯。
欲問花枝與杯酒,故人何得不同來?”
“大哥,是他。”小烏輕輕扯了一扯桓溫的衣袖,輕聲道。
“當日他自言是武昌人,沒想到是真的。”桓溫和小烏確定過眼神。
不錯,眼前這個賦詩喝酒的小郎君正是那日桓溫從京口回宣城的船上所遇到的俊美少年。
似乎他並不想和自己相認,桓溫抿起嘴,微微笑了起來,原來多面的不只有自己,這會當有趣了。
忽然一陣東風起,杏花在空中翻飛,時不時落入人的衣袂上。
“阿嘉弟弟, 你來了。”
溫式之上前拍了一下面前的小郎君。
“式之哥哥,好久不見。”
小郎君玉潤的臉上盈盈帶著笑容。
“阿嘉,快過來這邊。”何氏對剛踏入亭子的小郎君招呼道。
“拜見舅舅、舅母。”只見他將一束杏花和酒壺放在亭中的石桌上,然後來到溫嶠和何氏身前拜見。
“好啊,阿嘉來了,你們相互認識一下吧。”溫嶠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在一側站著的桓溫。
那小郎君見到桓溫的那一刻,眼底閃過一絲疑惑,但很快就大大方方來到桓溫面前自我介紹道。
“在下孟嘉,武昌人士,敢問公子高姓大名?”
原來他叫孟嘉,桓溫見到今日的孟嘉和先前那個秉性誇張又機靈的少年截然不同,這個孟嘉豪爽大氣,絲毫不似之前那個少年那般衝動。
“在下桓溫,宣城人士。”
“好了,都過來坐,不必多禮了。”何氏見兩個翩翩小郎君,心中別提多高興。
都坐下之後,溫嶠整理了一下衣袖,神情微微嚴肅起來道:“曾經我和你們父親約定過,等我這空閑下來了,就把你們接過來修習一段日子。”
“你們也知道,以後你們走上仕途可得經過家世、行狀和定品三大程序。”
溫嶠站起來,轉身看向桓溫和孟嘉,嚴肅道:“侄兒,令尊已去世,以後可得在行狀方面多費功夫。而阿嘉你向來豪邁,令尊托我多指點你,往後你也得收斂一二才是。”
“謹遵教誨。”桓溫和孟嘉異口同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