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葉在電話裡告訴我,黃毛的奶奶最終還是知道自己孫子已經死了的事,一下受不住打擊,已經住進了醫院。
“你知道死的人是誰嗎?”他問我。
“還能是我認識的?”我內心抽搐著回答。
“是那個小鬼,那天我跟丟的小鬼!”
“哦,原來是他。”
“他過幾天才滿16歲。那天我要是沒將他跟丟了,他或許……”
“你同情他了?你忘了他是一個混混了嗎?”
“不管他的生活怎麽樣,他都只是一個孩子,一個懂事孝順的孩子!”他激動地說,“至少在那位現在正躺在醫院的老人眼裡,他就是這樣一個孩子!”隨後他幾近瘋狂地吼了起來,“他媽的為什麽那些真正該死的人卻沒有死?”
“該死的人肯定會有報應,他們只是時候未到!”
“等他們時候到了還得要多少個這樣的老人住進醫院裡?”
“我想這很大程度取決於我們這些警察的作為!”
“是嗎?”他大聲笑了起來,“這句話聽起來怎麽讓我感覺很可笑?”
“可笑?這句話可是我從你口裡聽來的,你以前經常將它掛在嘴邊!”
“那可能是因為那個時候我對這個社會還沒看得那麽透!”
我沉默了下來,被老葉最後這句玩世不恭般的回答深深刺痛了。要是老葉只是變得衝動,易怒,我會同情並理解他,但我沒法接受他變得軟弱,他在我心裡一直都是衝鋒在第一線的戰士!他恐懼了嗎?因為我仿佛從老葉的話裡聽到了另一個聲音,另一個來自他內心心底的對死亡恐懼的聲音。也許是他真正感到了死亡離自己很近,他兒子,他老婆,他自己,或者是他周圍的同事朋友,其中的任何一個都有讓他產生這種恐懼的理由。說不定這就是造成他這段時間變化的根源。我一下又產生了深深的自責,感覺自己是這樣的無能,眼看自己最好的朋友處於水深火熱卻幫不上任何的忙,任由他墮落。我很想回答他並不是你沒有看透這個社會,而是你已經沒法看透自己,不知自己需要什麽了。
和老葉一結束電話,我便第一時間趕往醫院。
在醫院門口我沒看見派出所的警車,我猜老葉他們已經離開了。我沒有馬上進醫院,而是找到了那間修手機的店。我把黃毛的手機遞交給了一個二十出頭的小夥子。他拿工具檢測了一番,很快便告訴我明天就能修好,讓我到時抽時間過來拿,然後他給我開了一張拿手機的單據,再問我需不需要備用手機。我收了單據,回答不需要了。出了門口,我隨手便將那張單據揉成一團扔進了垃圾桶。
我走進醫院打聽到黃毛奶奶的病房。我站在門口,透過門上那個小窗,看著病床上那位白發蒼顏,目光呆滯的老人,一時間連推開門的力氣都沒有了。
“怎麽不進去?”趙大夫不知什麽時候出現在了我身後。
我不由緊握了拳頭,突然有一種想朝他那張笑臉狠狠地來一拳的衝動。不過我還是控制住了自己,轉過身,平靜地回答他:“我還沒做好面對她的準備!”
“你我都知道這不是你的錯,你沒必要讓自己承受這麽大的心理壓力。”他拍拍我的肩膀,和顏悅色地安慰我,“不過你現在進去時機的確也不是很好,她情緒還很不穩定。剛才派出所的人來問話,她不怎麽配合。”
“如果她有什麽需要記得打電話給我。”
“嗯,我們醫院也會盡力幫她的。”
“聽你這樣說我心裡總算踏實了些。她現在需要社會的關懷。”
“但我想她最希望的還是看到讓殺死她孫子的凶手得到報應。
你從那台手機裡找到什麽線索了沒有?”“我剛剛才拿過去修,就是你說的那家店,說要明天才能弄好。”
“只要能修好也不在乎再多等這一點時間了。到辦公室喝杯茶?”
“下次吧,還有事情要忙。”
“那看什麽時候方便咱們再約個時間吃飯,好好聊一下。”
“行,沒問題。”
我告辭出來,順便在門口遞給守門老頭侄子一根煙,和他聊了幾句。從他口裡我知道他大伯今天好多了,情緒穩定了不少。這個消息讓我振奮了一下。
我看了一下時間,現在已經是下午五點多了。我於是撥通了老婆電話,問他們過得怎麽樣。老婆說他們今天到果園去摘楊梅,碰巧裡面搞活動,只要平常一半的價錢就能吃個飽。我說這麽好的事兒竟然被你們撞上了。她壓抑的情緒立刻爆發了,激動對我大聲道人家是一家三口齊齊到才有這個優惠,他們娘倆當時在那裡就像兩個傻瓜,給出了比平時高出一倍的價錢也討不到半顆,因為他們不是被優先接待的對象。直到最後有對夫婦可憐快要急哭的兒子,送給了他半竹籃,他們才沒有白跑一趟。
除開好言安慰她,我不知道還能說什麽。她要承受的東西並不比我少。在她看來她現在所做的一切都在違背著她的良心,她現在最該做的是和我在一起,和我一起度過難關,一起面對不測的未來,而不是去湊那什麽半價楊梅的熱鬧。但在我看來,他母子倆的平安便是我的一切。
想到那楊梅,我便覺得肚子有點餓了。現在我隻想吃楊梅,和我老婆孩子吃一樣的東西。我開著車慢慢在街上轉悠,希望能看到某間水果店有賣楊梅的。最後我楊梅沒有找到,倒找到間賣楊梅糕餅的。這間糕餅店竟然就在鬼眼家那條小巷的門口。我也不知道怎麽轉到了這裡。我讓店裡的小夥計幫我打包十個,然後問他認不認識鬼眼。
“在這附近沒有不認識他的。”
“你今天見過他嗎?”
“每天我都能見到他,因為他喜歡我們店的糕餅做早餐,但今天好像沒見他來。”
“他是不是外出了?”
“這個我倒沒怎麽留意。”
“好的,謝謝你了。”
我抱著最後一絲希望又撥打了鬼眼的手機, 還是昨天那個讓人沮喪的關機提示音。這種絕望的心情讓我不停地在土地廟門前徘徊,裡面有一股難以抗拒的力量在吸引著我,那尊塑像,那個笑容可掬的老頭突然間讓我產生了一種可以托付依靠的感覺。
我亂哄哄的腦袋這個時候忽然跳出一件很久以前爸爸和我提過的事。我媽媽曾經在土地公面前許過願,說只要我順利出生就會每年都買魚放生積善德。當我現在瞬間閃過這個想法時,我認為這是土地公顯靈引導的結果,讓這件已經沉沒在時間長河裡的小事重新回到我的記憶裡。它給機會我在幫媽媽完成這個心願的同時也給了我一個自救的機會。有始有終,有因有果,有善有報,大概就是這個意思。
我沒有再猶豫,立刻驅車趕到市場,將所有活魚都買了下來。我趕到河邊,將那魚一條條放進水裡,看著那得到解救的生命,我體驗到了一種從來沒有過的滿足。我感覺此時此刻我媽媽就在我身邊,就在不遠處欣慰地看著我為她做的事。最後一條魚脫離了空氣,搖著尾巴,遊向月光投向水面的那一束朦朧的光。
然後我在河邊吹著舒服的微風,吃著楊梅糕餅,雖然味道和真的楊梅相去甚遠,但我還是吃得津津有味。就這樣我在河邊一直呆到那月光已經鋪滿了整條河面,才準備離開,去執行我今晚的計劃。當我站起來,發現河中心那一處蘆葦旁漂浮著十來個白點。我定睛一看,那是死去漂浮起來的魚,魚肚朝天,顏色比那月光還要慘白。這個景象讓我那舒適的心情一下子打了折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