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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執江山》八十八、傳燈
  天下少了孫稚繩,不知如今的離陽王朝,又是怎樣一副光景。

  當年聖宗不聽孫老太師之言,任用庸將守邊,導致天狼二十萬鐵騎破上谷軍鎮、破居庸關,兵鋒直指離陽國都大燕城。

  聖宗皇帝幡然悔悟,這才聽了孫老太師之言,禦駕親征。

  聖宗親自披甲,與三軍將士共赴國難,最終於居庸關大破天狼鐵騎。天狼老單於狐鹿姑拋下敗軍倉皇北逃,差點成了離陽的俘虜。

  而狐鹿姑逃回草原後,也明白中原王朝底蘊深厚、不可輕圖,這才答應與離陽朝廷議和。

  二國之間簽訂協議、互開邊市,這才換來了邊境的和平。

  此後邊境上雖然時時有一些小摩擦,但總體可控。

  直到狐鹿姑的兒子蘇赫橫空出世。

  這位蘇赫是一位不世出的戰爭天才。他對戰局有著敏銳的洞察能力,像狼一般狡猾靈動。天狼騎軍在他的帶領下,仿佛有了靈魂一般。他們嘯傲如風、聚散無形,把離陽邊軍打得苦不堪言、如同土雞瓦狗一般。

  自從蘇赫領軍以來,天狼大軍兩破上谷、三克雲州,離陽最北方的那道極邊防線徹底成了擺設。

  如今整個北境防線都在吃敗仗,唯有大皇子趙雲章監軍的三關鎮不時有天狼人頭送往京師,並奉上捷報。

  乾寧帝為北方戰事傷透了腦筋,也唯有大皇子的捷報傳來,乾寧帝的眉頭才會稍稍舒展。

  大皇子那裡捷報不斷,乾寧帝也時時開始思索——自己這位長子如今也能獨當一面了,是不是應該正式冊立他為太子了?

  可是韓大先生不同意啊。

  其實乾寧帝也和自己的這位先生商量過幾次,想要正式冊立趙雲章為儲君。

  可不知為何,最重古禮的韓大先生這回把楚人“立長不立幼”的傳統拋到了腦後。每回乾寧帝一提,他都堅決反對,並以“陛下春秋鼎盛,立儲一事可徐徐圖之”來勸說乾寧帝。

  乾寧帝連當年坐上皇位都是韓谷先生之功,再加上韓谷先生在廟堂之上威望太重,他既然執意反對,乾寧帝也隻好一次次打消念頭。

  其實不僅韓谷先生,就連乾寧帝他自己也對冊立太子這件事猶豫不決。

  他的這位長子的性子像極了他那位容不得人的娘親,而且從小就剛愎自用、眼高手低。可不知為何,自從乾寧帝采納了宰執李虞山的建議、讓趙雲章去北方邊境監軍以後,趙雲章就仿佛變了一個人似的。

  ——整個離陽邊境都在吃敗仗,唯有趙雲章所在的三關鎮不停有捷報傳來。而且趙雲章親筆寫的捷報毫不居功自傲,提出的各項軍隊整飭建議也可圈可點,令乾寧帝刮目相看。

  難道邊關的烽火真的改變了自己這個大兒子?乾寧帝有時候獨自思忖。

  邊關的烽火能不能改變一個人不好說,卻能成就一個人。可這個人不是什麽大皇子趙雲章,而是老太師孫稚繩。

  因為有了孫稚繩,離陽當年才能保住幽燕之地不失;也因為有了孫稚繩,三晉的“表裡山河”才最大限度地發揮出自己的作用——自從孫稚繩重整三關後,別說中原腹地,就是位於三關之後的晉陽城,又何曾再受過鐵蹄之禍?

  可就是這樣一位本該無盡煊赫的老人,此時卻隱於荒村,籍籍無名。

  他是真的看淡了世間榮辱,也看穿了離別生死。他此生唯一放心不下的,唯有他一生都在拚命守護的百姓。

  為了他心中的執念,

他履遍了北境的每一寸國土。  他曾杖劍遊塞下,單騎走飛狐;

  也曾邊壘解裘馬,貰酒訪老卒。

  他遠在高陽的家裡有六子十二孫,可他的孫子們卻連自己祖父長什麽樣都記不起來了。

  他早就想把一身榮辱連同身後之事一並托付給後生,可這些年來,他見到過無數文臣武將、書生鄉勇,卻沒有一個人能入他之眼。

  也難怪啊。

  他所要尋找的,是謀國之士、是守國之帥,這種人本就不世出,又哪會這麽容易被他碰到?

  楊素是幸運的,因為他遇到了孫稚繩。可孫稚繩耄耋之年能夠得遇楊素,又何嘗不是另一種幸運?

  當年,他曾想把自己的一生所學、連同江山社稷一並托付給那個姓范的後生,只可惜化名范梨的范鯉一怒之下致仕歸隱,再不出山。

  而那時的孫稚繩其實早已心灰意冷多年,所以姓范的小輩一走,他索性也跟著辭了官。

  范鯉回鳳鳴山以後,孫稚繩輾轉經年,再無人能入他之眼。

  直到楊素被“不懷好意”的俞先登送到這裡。

  俞先登早在孫稚繩任職三關鎮幕僚的時候就認識了他。兩人一位是無雙國士,一位是陷陣猛將,機緣巧合下結為忘年交。

  俞先登早年在三晉突然發跡,無人知曉他的姓名,所以都依照他創建的商號之名,喚他為“俞十八”。後來俞先登自號“俞弦高”,三晉各路行商都以為這才是他的本名,卻不知“弦高小子”之號,只是孫稚繩酒後所贈。

  俞先登雖然是個鬥字不識一籮筐的大老粗,可死人堆裡爬出來的人物、又在三晉這個泥濘池子裡摸爬滾打多年,又豈是等閑之輩?

  俞先登見過年幼時的小青——那是一個性子執拗到骨子裡的小家夥,雖未成紋,已有食牛之氣。

  可就是這麽一個生下來就注定成為天南鐵騎下一任共主的天潢貴胄,卻事事唯一名布衣書生馬首是瞻。俞先登把這咄咄怪事看在眼裡,於是開始暗中留意起書生來。

  經過相處,俞先登終於明白自家少東家為什麽敬服這位讀書人了。這位名叫楊素的年輕人雖然話不多,卻城府極深。最難能可貴的是,楊素雖然洞悉世情,卻願意用心去體諒別人,並對人報以最大程度的善意。

  俞先登見才心喜,幾天裡多番和這個讀書人討論用兵之道,發現這個白衣書生雖然沒上過戰場,可他的見解有時連自己這個戎馬一生的老將也由衷驚歎。

  於是,俞先登想起了腹隱甲兵無傳人的孫老頭。

  孫老頭在看到楊素的第一眼,就覺得他像極了當年那個姓范的小子。然後那個叫小青的小輩認出孫老頭,孫老頭也順帶著猜出了了小青的身份。

  於是,孫老頭更斷定這個書生是從與天南王府頗有淵源的鳳鳴山裡走出來的人。

  孫老頭當年對范鯉就極為中意,然後他遇見楊素,就只能用驚豔來形容了。

  范鯉學究天人,他的才學也足以濟世安民,可范鯉身上有一個缺陷——他的眼裡揉不得沙子,也從來不願去摧眉折腰。

  單論人品的話,其實這是個優點;可要是把這股書生意氣用在廟堂上、政治上,那就足以致命了。

  而楊素不同。范鯉似乎也意識到了自己身上的不足,所以自從楊素年幼時候開始,范鯉就有意無意地朝楊素的腦子裡灌輸各種陰謀算計、權謀詭計,以至於楊素雖然年紀不大,卻心機深沉。

  孫老頭察覺到楊素的這種深沉,卻中意的很。他浮沉一生,自然比任何人都明白——現實從來不是那些說書人掛在嘴邊的熱血故事,而是一幅由鮮血潑就的丹青。

  想要縱橫廟堂、縱橫天下,僅憑著一股書生意氣,哪怕撞得遍體鱗傷頭破血流,又能成得了什麽事?

  從看到楊素第一眼起,孫老頭就知道,這個讀書人根本就不是純粹的讀書人。

  純粹書生一心隻讀聖賢之書,一雙眼怎會給人以淡漠生死之感?

  事實上楊素也確實如孫老頭觀想。

  試問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誰敢提刀摘人首級?誰又敢陰謀害人性命?!

  可楊素又是天底下最純粹的讀書人。哪怕他殺起人來毫不手軟。

  因為楊素心底有著自己的執著。為了這個執著,他可儒可法、可屈可伸、可神擋殺神佛擋殺佛!

  孫老頭洞悉世事人情。他看清了這樣一個楊素,所以願意把身後之事托付給他。

  他望著昏黃燈火之下手書不輟的楊素, 就仿佛看到了年輕時候的自己。

  也曾一腔熱血煮三江、一身正氣撼昆侖啊。一甲子歲月蹉跎而過,轉眼就由一名負笈遊子,變成了一位耄耋老朽!

  想到這裡,孫老頭無奈搖了搖頭。

  也曾襴衫笈遊、腳踏山河。

  也曾春風馬蹄、一眼長安。

  也曾持節北出雁門,一人一馬肢解了北方巨寇;更曾與那太宗皇帝君臣相知,相約去做那青史留名的聖君賢相。

  他歷過盛世、也赴過國難。

  他曾於廟堂之上立於文臣之首,而西路那群身穿麒麟補服之人,多是由他一手提拔!

  他這一生見過了太多生死離別、善惡愛恨、忠奸邪正、魍魎神佛。他眼睜睜看著自己與太宗共創的海晏河清,漸漸變成了一潭死水。

  他實在倦了。

  可今日,他望見燭火搖曳下那位白衣書生堅毅的側臉,那股早已死去了許多年的豪情壯志,似乎又漸漸滾燙肺腑。

  於是,他緩緩走進屋裡,提著一盞小巧燈籠走了出來。

  燈火明滅中,孫老頭挺直腰杆,那一雙昏黃老眼也重新變得炯炯。

  “楊素,過來。”孫老頭立在那幅山河圖之下,朝挑燈夜讀的楊素招了招手。

  楊素正看著手中書稿,聽到孫老頭叫他,放下了手裡毛筆。他抬起頭,見燈火輝映下,老人的那雙眼睛裡仿佛有山河破碎、星辰寂滅,頓時一怔。

  楊素乖乖地走到了老人身前。

  然後,老人拉起楊素的手,鄭重地把手裡的燈籠交到了他的手上。

  薪火相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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