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別了衛泱一家之後,楊素三人繼續朝著晉陽府的方向北上。
臨行前,小青想在衛泱家裡偷偷留下二百兩銀票,結果被衛泱發現。見衛泱發火,小青隻好又把銀票收了起來。
三人帶著對衛泱的敬佩上了路,可他們前腳才邁出村子,就聽見村南方向隱約有馬蹄聲滾滾而來。
荒郊野嶺小村子,一般的村民根本就養不起馬。那馬蹄聲勢如奔雷,很顯然,是那群黑衣人追上來了。
楊素他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知不妙,隻好又偷摸回到了村裡。
果然,那些紫衣人又追了上來。領頭的紫衣頭領懷裡坐著楊素之前雇的老馬夫,他們直奔離村頭不遠的衛泱家裡。
“這些人怎麽陰魂不散?”翠花看到這一幕,趴在一堵土牆後面,氣得直罵娘。
只見那群紫衣人下馬以後直接衝進了衛泱家裡,把衛泱一家三口用刀架著脖子押了出來。
小青看到,拔劍就要衝出去,卻被楊素死死拽住。
“你過去幹嘛?送死?”見小青想朝外衝,楊素有些惱了。
“可是……”小青見楊素發火,終於安靜下來。他望著瑟瑟發抖的衛娘,心急如焚。
“可是什麽?”楊素皺眉道:“靜觀其變。”
見楊素生氣,小青隻好壓製住心底的怒火,朝衛泱那裡望去。
只見領頭的那個紫衣人用刀挑起衛泱下巴,一邊用刀身拍打著他的臉,一邊冷冷道:“我這個人不喜歡廢話,告訴我被你救下的那個青衣人去了哪裡,我饒你一家不死。”
衛泱被紫衣人用刀拍著臉,心中憋火,卻隱忍道:“他們走了。”
“何時走的,去了哪裡?”紫衣人的臉隱沒在黑紗後面,可那股冷冽殺氣卻撲面而來。
衛泱用手指向西邊兒,身子開始瑟瑟發抖:“他們……走了兩天了,我也不知道他們去了哪裡,只知道往西走了。”
“是麽?”紫衣人見衛泱才幾句話的功夫,就嚇得站都站不住了,不屑道:“怪不得說你們‘百無一用是書生’!諒你個廢物也不敢騙我!”說完他朝手下一揮手,把那個老馬夫扔在地上,十幾匹馬如巽風一般朝著西邊兒漫卷而去。
等那些人紫衣人走後,衛泱身子也不抖了、腰杆也挺直了。
他望向楊素他們離開的東北方向,皺著眉頭不知在想些什麽。
——原來,他的軟骨頭是裝的。
楊素三人望見這一幕,對衛泱由衷感激。
“先生……”小青看著門前的衛泱,擔憂道:“先生,那些家夥看樣子是緝拿追蹤的老手,等他們發現被騙,衛兄一家可就危險了。”
楊素點了點頭,面無表情道:“所以,咱們還不能走。”
……
兩天后,那群被衛泱給騙得團團轉的紫衣人去而複返。
“將軍,待會怎麽處置那個小滑頭?”有手下望著為首的那位紫衣人道,殺氣騰騰道。
被稱為“將軍”的那名紫衣人面無表情道:“聖上有旨,此行不得驚擾州府、不得濫殺無辜。”
說到這裡,那名將軍話鋒突然一轉,冷冷道:“不過他敢包庇欽犯,就是同黨。既然是同黨,就一起去死好了。”
身後眾人聽到那位將軍的話,一個個如同聞到了腥味的鬣狗,黑紗後面的目光凶狠且殘忍。
十幾騎甘涼大馬朝著菊亭方向殺氣騰騰回轉,當他們路過一處楊樹林時,發現前邊的路中間灑滿了橘紅色的東西。
那些東西也不知道是什麽,密密麻麻地鋪滿整個路面。 紫衣人們遇到突發狀況,慌忙勒住疾馳的駿馬、小心翼翼朝著前方走著馬。當他們看清前面路上只是從番邦傳入中原的紅根後,都暗自松了一口氣。
那些紅根塊裡還拌著許多叫不上名字的黃花,散發出一股蜂蜜的獨特香味。
“不好!”為首紫衣人終於想起了什麽,就要朝手下發號施令,可這個時候已經晚了。——他們座下的戰馬聞到蜂蜜散發出的獨特香味,再也不聽它們主人的號令,都撒著歡兒朝那些紅根塊狂奔過去。
那些紫衣人死死拽住馬韁,想把坐騎製住,可這些戰馬一路吃的都是些下等草料,此時又見到最愛吃的紅根,還都是用蜂蜜拌過的,它們哪還聽主人使喚?
眼看著那些紅根與黃花被十幾匹馬哄搶得一乾二淨,紫衣人們卻無可奈何。
那些馬兒吃完食物一個個打著響鼻,似乎很是愜意。沒了食物的誘惑,那些戰馬漸漸平靜下來。
馬上的紫衣人們穩住坐騎,都長呼了一口氣。
“什麽鬼?”紫衣人被突如其來的變故弄得一驚一乍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感到些莫名其妙。
他們繼續拍馬,繼續往菊亭方向趕路。可沒過多時,那些奔馳的戰馬卻突然發起瘋來——它們有的四下衝撞、有的前蹄躍起,馬背上的紫衣人們猝不及防,直接被發狂的戰馬從馬背上掀下來,又被狂暴的戰馬踏過,一時間慘叫連連。
那十幾匹馬先是發狂亂躥、上躥下跳,緊接著又開始口吐白沫,最後全都倒在地上,眼看著出氣多進氣少了。
為首那位將軍武功高強,又跳下來的早,所以只是被瘋馬撞了兩下,沒什麽大礙。
可他的手下們就慘了——由於躲閃不及,十幾人中有兩人竟直接被馬蹄踩死,還有四個人受了不同程度的傷。
“將軍!咱們這是遭了‘鬧羊花’的暗算!”有受傷的人心有不甘道。他們突然被人陰了一道,都面色猙獰、殺氣騰騰。
而那位將軍的眼睛都在朝外噴火。他握緊刀柄,手臂上青筋暴起。
“受傷的人就地留下來,先把二位兄弟就地掩埋,其余傷勢不重的,跟我走!”那位將軍咬牙切齒道。
“領命!”余下輕傷的五人緊隨那位將軍,握著刀柄朝菊亭方向急掠而去。
連同那位將軍、六位紫衣人朝著東邊奔走了約摸大半裡地,突然看到左手路邊多了一座賣水的茶棚——他們衛泱被騙出村子的時候還沒有這座茶棚呢。
只見茶棚正中坐著一位青衣人,背對著那些紫衣人,端著一個茶碗不急不緩喝著茶水。
他的不遠處蹲著一位乾瘦老叟,正在燒那一大鍋的熱水。雖然天氣炎熱,可那老頭卻穿了一身長褲長袖,想來不是腦子不好使、就是害了寒病。
“將軍,你看背著咱們的那個家夥……像不像咱們要殺的人?”有手下指著小青道。
那名將軍冷笑道:“是他不假。可咱們走的時候還沒有這個茶棚,那家夥又這麽肆無忌憚,小心有詐!”說完,六人同時拔刀,一時間殺氣激蕩。
那個青衣人聽見茶棚外的拔刀聲,終於轉過身來。
——他正是養好了傷的小青。
“各位兄台,別來無恙乎?”見那幾個紫衣人殺氣騰騰地往自己這邊挪騰,小青毫不在意。他端起茶碗,朝那幾個家夥笑容醉人道:“呦,怎麽這麽狼狽?一、二、三、四……咦,怎麽好像少了幾個人?”
“你!”有紫衣人聽到小青的話,勃然大怒道:“你該死!”
小青見紫衣人離自己越來越近,卻毫不在意道:“我該不該死咱們過一會兒再討論,那個,多一句嘴,你們的馬呢,多好的甘涼大馬啊,怎麽說不要就不要了?”
有紫衣人聽到小青的話,恨不得立刻衝上去把小青給生撕了。
那位將軍約束住手下,望著小青冷冷道:“年輕人,你太托大了。不管你在耍什麽陰謀詭計,可在絕對的實力面前,沒用的。”
說完他一揮手,身後五人連同他自己一道,同時舉著刀朝小青壓了過去。
“旁門左道,使過一次就不好使了。”那位將軍望著小青冷笑道:“我倒要看看這次,這次你如何逃出生天!”
旁邊燒火的老叟聽到紫衣人的話,嚇得手一哆嗦,灶下的柴火突然熄滅。
茶棚裡升起了嫋嫋青煙。
“咳咳。”煙味似乎有些嗆人,那個瘦得跟猴似的老叟咳嗽幾聲,趴下去想用嘴把火給吹著,可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他越吹,冒出的煙越大。
那個老頭吹了半天,口乾舌燥的,趕緊喝了一口茶水潤潤喉嚨,然後又接著朝灶底下吹了起來。
小青見紫衣人越逼越近,還是大馬金刀地坐在那兒,不慌不忙道:“其實我真的挺好奇,你們究竟是什麽人,非得置我於死地?”
小青抿了一口茶水,眯著眼道:“騎著離陽最上等的戰馬、武功高強還訓練有素,最關鍵你們不管別人,只是想要取我性命。要是我沒猜錯的話,你們家主子姓趙吧?”
為首那名將軍聽到小青的話,黑紗後的一雙眸子微微眯起。
小青雖然看不清這些人的表情,卻覺察到他們身上的殺氣越來越濃。
見紫衣人已經圍上自己,小青卻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突然指著這群人破口大罵道:“你們家主子也忒他娘的小家子氣了!他跟我爹神仙打架,乾我一個小孩子什麽卵事兒?我爹這麽不禁打,有本事找我爹去啊!難為我幹什麽?我還是個寶寶呢!”
“大膽!”有紫衣人聽到小青居然敢罵自己主子,擎著刀就朝小青衝殺過去。
可他的刀都快要劈到小青眼前了,卻突然感覺兩腿一軟。然後,他就見小青稍微朝後退了兩步,用劍在身前的泥地上打了個叉叉,他就乖乖倒在了那個叉叉上!
“將軍……煙裡有毒!”那人突然明白過來,看了灶前的那個老叟一眼,竟再不能動彈!
剩下的那幾個紫衣人都是大驚,可這時再想明白,已經遲了——
他們從一開始就把注意力都放在了小青身上,卻不知那個不起眼的乾癟老頭才是殺招!
倒下的那人只是第一個,緊接著,剩下的幾位紫衣人一個個相繼倒下,一眨眼的功夫,除了小青還站著之外,棚底下只剩下那位領頭的將軍!
“咳咳,憋死我了!真他娘的晦氣!”燒火的老頭見該倒的都倒了,趕緊扯掉胡子與頭上的花白假發,罵罵咧咧的——這個老頭竟然是翠花。
那個將軍看到這一幕,指著小青,心中大悔:“你們,很好!”
誰能料想,勇猛如他,最後竟栽在了這些江湖小把戲的手裡!
小青又喝了一口帶有解藥的茶水,然後蹲下來,在紫衣人的不甘裡掰開他的手,然後拿起他的刀,一刀一個,把連同他在內的六個紫衣人捅了個透心涼。
“果然是他派來的人……”小青從那名將軍的懷裡摸出一塊金質腰牌,見上面刻著“金吾衛天武將軍郭承嗣”十個字,不禁咂舌:“乖乖,怪不得身手如此了得,原來是他……”
“郭承嗣是誰?”翠花見小青臉色鐵青,問他道。
小青瞥了一眼那位將軍的屍體,晦氣道:“這家夥是離陽殿前禦林軍——金吾衛的統領者,號稱‘燕城第一刀客’,想不到離京以後水土不服怎的,這麽不禁打……”
“接著吹吧,反正都把人給吹死了!”翠花忍不住挖苦小青道:“也不知道是誰,前些天被這些金吾衛給揍得毫無還手之力,還差點丟了小命!”
“切,那是老子我讓著他們!”小青終於出了心底的那一口惡氣,叉著腰大笑道道:“有本事你讓他們爬起來,老子再跟他比劃比劃!”
“我發現你臭不要臉的樣子可愛極了……”
“……”
“你還別說,那牛鼻子老道的迷藥還真沒兌水!”
“……”
二人環視四周,見四下無人,趕緊把那六具屍體拖到事先挖好的坑裡,填土埋了了事。
等一切處置妥當,翠花拍拍胸口,心有余悸道:“小青,咱們好歹弄死了一個將軍,不會惹上什麽麻煩吧?”
“沒事。”小青滿不在乎道:“先生說了,這些人既然是來刺殺我, 肯定是奉了密旨出京,死就死了,死了拉倒。宮裡的那位等不到他們回京複命,自然會他們料理後事。”
“你跟小滿,一個比一個狠!”翠花一路見多了這兩個家夥手狠心黑殺人放火,可心底還是有些不痛快。
“哈哈,我可比先生差多了!”小青哈哈大笑:“我就是個打雜的。真正殺人不用刀子的,還是咱們算無遺策的小滿先生!”
說到這裡,小青又想起了什麽事情,突然正色道:“還漏了六個家夥。先生還一個人周旋在前面,咱們趕緊去看看。”
小青說完提劍就走,還不忘回頭吩咐翠花道:“你把這兒收拾乾淨,我去去就回。”
等小青趕到楊素那裡時,發現一身江湖郎中打扮的楊素正坐在六具屍體旁,手中還拿著個“懸壺濟世”的幡子。
“沒受傷吧?”小青見楊素情緒不高,嬉笑道:“先生略施小計,就弄死了這些不可一世家夥,小的對您的景仰那是如同滔滔江水,綿綿不絕啊!”
楊素望著地上的“見血封喉”毒藥,又看了一眼“懸壺濟世”的幡子,苦笑道:“他們也是各為其主,只是常年在帝都當勤,不知道江湖險惡、人心叵測罷了。”
楊素見小青張了張嘴,卻沒有說什麽,歎了口氣道:“把他們都埋了吧。”
說完他從地上爬起來,獨自一人沿著小路朝菊亭走去。他攤開自己的一雙手,喃喃自語道:“又殺了十幾個人……以後,還要再殺多少?”
沒有人告訴他。
只有天地不語。清風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