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頭蛇尾!你在床上也是如此?”
晉陽公主一句話驚得整座巴陵樓鴉雀無聲。
那位商人聽到晉陽公主的話,足足愣了半晌,這才哈哈大笑道:“姑娘真乃女中豪傑!在下剛才見到牆上這幅字時,也跟姑娘一樣疑惑。你可知這位公子如何回答?”
晉陽公主心想他如何回答乾自己什麽事?可她耐不住心中好奇,最終還是忍住,沒有作聲。
那商人笑道:“公子隻說,‘既為明志,不需豪壯’。”
聽到商人的話,晉陽公主瞥向楊素,滿臉厭惡道:“怪不得我爹說你們讀書人‘提筆個個如聖人’。說你們整天坐在四書五經裡坐井觀天,觀的久了,就當真以為自己有經世之才,縱身朝井口一躍,便能吞天吐日!”
楊素聽晉陽公主總是提起他爹,搖頭笑道:“看來令尊對讀書人成見不小。”
誰知楊素話音剛落,晉陽公主“錚”地一聲拔出劍,指著他厲聲道:“你給我閉嘴!我爹也是你這等刁民可以信口議論的?!”
翠花早就看晉陽公主不順眼了,見她罵楊素還罵上癮了,忍不住出言譏諷道:“哎我說你這娘們兒怎麽跟條狗似的?怎麽著,說你爹幾句就給踩到尾巴了?老子今兒個偏就說你爹了,你爹你爹你爹你爹!”
晉陽公主怒極,上去就要跟翠花拚命。
眼看著這邊又要打起來,那位商人眸子一冷,陰沉道:“怎麽,難得來中原賞個景,想看看范家文聖筆下的巴陵樓,再順便瞧幾眼南趙春神湖水戰遺址,你們是成心搗亂了?”
他話音剛落,鐵塔走上前來,冷冷望著眾人,像一尊怒目的金剛。
晉陽公主冷哼一聲,寒著臉道:“好大的口氣!連嶽武聖春神湖水戰的遺址,也只是順便瞧幾眼,你以為你是誰?”
楊素也是皺眉,卻沒有出聲。
可那商人卻嗤笑道:“什麽武聖,就是一個自不量力的粗莽武夫罷了!”
聽到商人的話,楊素不動聲色道:“那兄台以為,如何才是量力而為?”
商人道:“天威浩蕩不可阻擋,當年南趙就應該放下刀槍順應天意!結果鬧到最後,還不是落了個國破君死?崖山一躍甚是悲壯,可連累萬萬南人成了豬狗不如的賤民,何苦來哉?”
楊素搖頭道:“我華夏與遊牧民族廝殺幾千年,能以鐵騎野戰於關外者,唯有強驪大楚、錦繡大魏、以及我離陽袞袞諸公。其余歷朝,皆是憑借雄關大城與血肉之軀苦苦抵擋。
前趙太祖軍閥出身,孤兒寡母黃袍加身本就不甚光彩,又有大魏藩鎮之禍在前,所以稱帝後重文抑武也就成了一飲一啄的事,後世不好褒貶。要論前朝羸弱,兒皇帝石敬湯割讓燕雲十六州奉給契丹人,才是中原一直被動挨打的原因。終前趙一朝,天時不在,地利已失,君臣上下又不同心,所以敗亡不可避免。”
商人聽完楊素的話,不屑道:“所以我才說嶽武穆根本就是不自量力。什麽河朔之謀!什麽直搗黃龍!三十功名,八千裡路,到最後落得個琴斫弦斷、徒惹風波,可悲!”
商人接著道:“更令人費解的是,連你們南人自己咬起他來也毫不嘴軟。說他雙手沾滿了農民的鮮血、說他動輒打殺士卒、說他擁兵自重、說他弑舅冷血。
戎馬一生,敵人尚且又恨又敬,卻被自己用鮮血與生命誓死保衛的同胞與後人在背後捅了刀子,可憐!”
聽到商人的話,
楊素眼神哀傷道:“或許,這片土地上從來不缺你說的這些人,他們只會享受太平,卻從不考慮因果。可那些前赴後繼的人,他們連生死都已置之度外,又怎會在意旁人的眼光?” 聽到楊素的話,商人不再“口出狂言”,而是陷入了沉思之中。
就在這時,樓下突然出現了一群蒙面黑衣人,足有一兩百之眾。
這群人上來就把巴陵樓給團團圍住!
那些黑衣人都是身手敏捷之輩,只聽木梯咚咚作響,頃刻間封死了巴陵樓所有退路。
這些人的和江州府的那群刺客差不多穿著,小青以為又是那群不怕死的家夥,想都沒想就把楊素與翠花護在了身後!
那些黑衣人爬上來後,擎著刀緩緩朝前壓了上去,把樓上的三撥人給逼到了牆角,再無退路。
剛才還劍拔弩張的晉陽公主與鐵塔,此時也挨到了一起,盯著這群莫名出現的黑衣人。
黑衣人二話不說,衝上去見人就砍。
小青、晉陽公主、秀秀、鐵塔四人站在最前方,把楊素他們護在了身後。
可令楊素他們想不到的是,看起來來柔柔弱弱的秀秀也是身手不俗,她拔出劍,出手就刺死了一人!
四人聯手,那些黑衣人雖眾,卻不能近身!
他們並肩而戰,風格卻迥然不同。
——小青是一步殺十人的飄逸灑脫;晉陽公主則是大開大闔的霸道;而秀秀,她雖然眼神堅毅,可殺起人來卻如同在霓裳輕舞;至於那個叫鐵塔的天狼漢子,那完全就是一尊神擋殺神摧枯拉朽的戰神了!
那位天狼漢子一人赤手空拳,氣勢竟隱隱壓過了小青他們三人!
只見四人或用劍、或赤手空拳,樓頂黑衣人像割韭菜似的層層倒下,沒有一人能夠近身!
四人殺得興起,卻沒注意有五六個人從後窗攀了上來。他們爬上樓之後,二話不說,彎刀直取那個商人的項上人頭!
商人見有人偷襲,從刀劍縫隙裡從容躲過,有如閑庭信步。
他終於拔出了氅衣下的七寶彎刀。
此人竟然是天狼屠耆單於蘇赫!
彎刀閃過寒芒,一瞬間就割斷了兩名黑衣人的喉嚨。
那些從後窗爬上來的家夥似乎對一身商人著裝的蘇赫心存畏懼,見蘇赫一出手就如此霸道,都下意識朝後退了幾步。
“是誰派你們來的?!”蘇赫朝他們厲聲喝道。
那群黑衣人沉默不語。
見那群人不說話,蘇赫冷冷道:“你們不說,我也知道!”他朝一具屍體緩緩走了過去。
那些黑衣人見蘇赫走過來,紛紛後退。
蘇赫用刀劃開屍體後背的黑衣,一幅鷹隼刺青圖騰便顯露出來。
那些黑衣人見身份暴露,越發驚恐,其中有一人竟嚇得匍匐在地上,不停朝著蘇赫磕頭求饒,用天狼語求他寬恕。
蘇赫冷笑一聲,剛要說話,卻沒注意趴在地上的那人默默伸手入懷,然後突然朝蘇赫撲了上去!
剛才還跪在地上、溫順地跟綿羊似的那人突然出手,把手裡的白色粉末撒了蘇赫一臉!
蘇赫猝不及防,眼睛被那人迷住。他慘叫一聲捂住雙眼,手裡的刀也落到了地上。
黑衣人抓住機會舉刀前衝。他的刀只要再朝前遞上一尺,這場精心策劃的刺殺就成功了!
可就在這時,一旁的楊素突然衝了出來!
楊素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蘇赫撲倒在地,可自己的胳膊卻被刀鋒割開了一道半寸深的口子,瞬間血流如注。
鐵塔聽到蘇赫慘叫,一拳砸死纏住他的黑衣刺客,發瘋似的朝蘇赫衝了過去!
可任憑他霸絕天下,卻已然來不及攔住那刁鑽的一刀。
所幸有楊素救下蘇赫。
鐵塔趕來,一拳便打塌了算計蘇赫的那人的半張臉!
那個黑衣人被一拳打飛到牆上,又跌落在地,已經死的不能再死。
黑衣刺客們見如此算計之下都功敗垂成,再不戀戰,僅剩的幾十人匆忙退走,刹那間撤了個乾淨。
鐵塔見蘇赫失明,想抱他下樓清洗眼睛,卻被捂著胳膊直冒冷汗的楊素叫住道:“那人使的是生石灰……你先用布把他眼裡的石灰粉擦乾淨,才能用水衝洗,否則……他的眼睛會瞎的。”
鐵塔聽到,立刻從身上撕下一塊布來,把蘇赫眼皮輕輕翻開,小心翼翼擦拭著。
見擦蘇赫眼裡的白色粉末給擦乾淨了,鐵塔趕緊抱起蘇赫衝進雨中,小心用雨水為他清洗雙眼。
看到剛才還暴虐如殺神的鐵塔竟會如此細心,楊素歎了口氣,細細思索之下,竟有些後悔剛才救了那人一命。
他知道,這種忠誠根本不是用金錢能夠買來的。
楊素有些疑惑,剛才那些黑衣人說的都是天狼語,他的護衛也是天狼人,而且之前談話,這位“商人”口口聲聲“你們南人”,按道理講他也應該是天狼人才對。
可這人偏偏生了一張楚人面孔!
小青在一旁看到這一幕,哭笑不得道:“姥姥的,我還以為是江城府那群王八犢子,想不到莫名其妙給人當了回便宜保鏢!”
秀秀也揮著拳頭恨恨道:“可不是嘛!我也以為這些人是來行刺我家公……子的呢!”
楊素想不通其中緣由, 索性不去糾結。聽到他二人的話,楊素捂著被翠花上了金瘡藥、包扎後漸漸止血的胳膊,微笑道:“救人一命,總是善緣。”
晉陽公主望著楊素胳膊上的傷口,冷眼奚落道:“腐儒。”
楊素笑了笑,沒有回話。
沒過多時,鐵塔攙著蘇赫重新回到了樓上。
蘇赫雖然兩眼又紅又腫,好在清洗及時,現在雖然模模糊糊,好歹已經能看見東西了。
鐵塔早已把剛才的事告訴了蘇赫。蘇赫走到楊素面前,望著楊素那條受傷的胳膊,鄭重道:“我欠你一條命。”
楊素搖頭。
蘇赫又對楊素道:“第一眼見到公子,我就知道公子絕非等閑之輩,不知公子可願追隨於我,從此你我二人不分彼此,共享富貴?”
楊素笑道:“富貴於我何加焉?兄台既出此問,可知你我並非同道中人。道不同,不相為謀。”
蘇赫似乎料到楊素會拒絕自己,可他還是無奈笑道:“那公子能否告訴我尊姓大名,他日必有重謝!”
楊素笑道:“不才崔華,天南人氏。”
蘇赫不知道楊素報的是假名,用心記下,與眾人告別道:“家裡出了點事,我得趕回去清理門戶,恕不奉陪了。崔公子,咱們山高水長、後會有期!”說完,他又深深看了一眼晉陽公主,不顧樓外大雨,帶著鐵塔跨上駿馬,匆匆朝北方疾馳而去。
……
這一對命裡的宿敵,第一次見面,似乎開了個好頭。
可前路漫漫,終是你死我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