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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執江山》二十、西南有藩王
  小雨已經停了,天也漸漸亮了。可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空氣裡始終彌漫著一股血腥的味道,令人脊背發寒。

  赤帝廟裡一片狼藉。楊素早已脫下了他的一身血衣,換上那位死去大漢留下的衣服。

  由於楊素身材單薄,所以穿上那人的衣服就像穿了一身戲袍似的。

  翠花離楊素遠遠的,因為楊素的手裡還拎著一個圓滾滾的青布包裹,至於包裹裡裝的什麽,看翠花驚懼的的眼神就知道了。

  翠花死活不願意穿死人的衣裳,情願穿著他那身沾滿泥垢的裡衣晃來晃去。對此楊素也不勉強。

  楊素望著牆角的那匹駿馬,對一直怯怯偷瞄著自己的翠花道:“咱們只有一匹馬,所以咱倆必須留下一個人來,另一個人騎馬去給王府報信。”

  “我……我不會騎馬……”翠花偷瞥了一眼破廟中央的那尊赤帝金身,只見那位帝君雙目炯炯、不怒自威,忍不住打了個哆嗦。翠花低著頭,不嘴裡念念有詞。

  聽到翠花的話之後,楊素點了點頭。他直接從死去漢子的行頭裡取出一張大餅,三口並作兩口囫圇吞下,又把那顆包好的腦袋背在肩上,這才走到那匹烏青色戰馬的前面。

  楊素牽住馬韁,回頭對翠花道:“那黑臉漢子的行頭裡還有幾張餅,有幾百兩銀子。知道你不敢待在這裡等我,你隻管朝王城的方向慢慢走就好。我這趟要是順利的話,很快就會回來找你,我要是有什麽不測,你就自己回鳳鳴山吧。”

  說完楊素輕輕歎了一口氣,牽著那匹烏青色的駿馬走出了廟門。

  望著楊素的背影,翠花眼眶通紅,卻怎麽也挪不開步子。

  楊素牽馬出廟,剛踩著馬鐙爬上馬背,只見他跨下駿馬一揚前蹄,從小沒騎過馬的楊素就被顛下馬背,摔得楊素幾乎暈死過去。

  楊素咬牙從地上爬起來,第二次爬上馬背。

  可這回也一樣,他剛踩穩馬鐙,“駕”了一聲,那匹馬沒走幾步,又把他狠狠掀了下來!

  翠花聽見動靜跑出破廟,見楊素正躺在地上,仍在奮力爬起。

  他急忙跑過去,想把楊素從地上扶起來,卻被倔強的楊素一胳膊甩開。

  楊素再次從地上爬起,背上那顆人頭,第三次爬上了馬背。

  這回他雙腳蹬緊馬鐙,死死攥著韁繩,腦袋幾乎貼在了馬鬃上。

  他雖然在馬背上左搖右晃,卻終於沒有摔下來。

  翠花望著那道倔強的背影,攥緊拳頭,淚流滿面。

  ……

  天南王城是天南省的治所,虎視南疆的端木王府便雄踞於此。

  離陽王朝軍政分立,可天南境內各族土司林立、戰事四起,又兼四方蠻族終日對南疆這塊肥肉虎視眈眈,因此天南王端木鬱壘雖是郡王,卻身兼征南大將軍一職,可開府並自置官吏。為離陽王朝碩果僅存的實權藩王。

  天南王府建於天南九龍池旁,老郡王端木文英曾效法大楚名將周細柳,在龍池邊種柳牧馬,並“柳營春試馬”,創立赫赫細柳營。

  端木文英當年率領三萬細柳營鐵騎南征北戰,為離陽開疆拓土,戰功赫赫。

  如今,第二世天南王端木鬱壘將門虎子,守業二十余載,修水利、開鹽井、平道路、促經商,為穩定離陽的西南邊疆立下了赫赫戰功。

  端木鬱壘還大修州府縣學、大興屯政。在他的鎮守下,天南、嶺南二省在老藩王屯田二百萬畝的基礎上,又辟田百余萬,

二省百姓豐衣足食、自得其樂。  在兩任藩王的治理下,天南、嶺南境內歌舞升平、書聲琅琅。

  王府內,天南王端木鬱壘端坐於銀安殿上,正在聽王府管事匯報家事。

  “啟稟大王,李老先生今天一早就走了。他臨走時說自己才疏學淺,實在是教不了小殿下,還望大王恕罪……”

  “這個逆子!”聽到管事的話,端木鬱壘拍案而起,滿臉怒容。

  他早就過了不惑之年,可盛怒之下,虎威仍不減當年。

  其實也不怪堂堂藩王如此沉不住氣,實在是他的這位獨子——天南的這位小殿下……太能折騰了些。

  算上這位才被氣走的李老先生,天南的這位小殿下已經氣走了七八個為他傳經授業的大儒。

  更有甚者,有位老先生當著端木鬱壘的面就罵這位小殿下是“朽木不可雕也”。

  這回端木鬱壘又費了好大力氣,才請來這位名滿天南的李先生,可這才過了一天,這位離陽理學的執牛耳者,又被他的獨子給氣跑了。

  如此,怎能不令這位藩王火冒三丈?

  “大王息怒。”老管事弓下身子,欲言又止道:“大王,有些話,老拙不知當不當講……”

  端木鬱壘強壓住火氣,望著那位滿頭白發的老管事,歎了口氣道:“黎叔跟隨王考多年,無需多禮。”

  老管事也歎了一口氣:“小殿下是老拙看著長大的,打小就喜歡纏著老拙,要老拙給他講先王當年南征北戰的故事。大王,常言說得好,‘強按牛頭不喝水’,小殿下既然生性就不喜歡念書,大王又何必強求……”

  聽到老管事的話,端木鬱壘歎了口氣,無奈道:“黎叔言之有理。可王考當年東征西討,也是無奈啊。王考病薨前還拉著本王的手,要本王答應他,繼位之後要謹慎兵事、教化安民。這些年來,本王唯謹唯慎,對四境以安撫為主,少動刀兵。記得幼時王考曾對本王道,前趙詩曰‘鐵馬冰河入夢來’,可他卻‘夢裡長聞讀書聲’啊。

  書聲琅琅、天下太平。這又何嘗不是本王的心願?”

  聽到端木鬱壘的話,老管事似乎憶起了往昔崢嶸歲月,抹了一把眼淚,有些意興闌珊。

  端木鬱壘有些疲倦道:“本王已過不惑之年,終有一天也會離去。靈仰這孩子雖然聰穎善良,卻有些玩世不恭。說實話,本王一點都不擔心他能為我天南開疆拓土,本王是怕他拓土有余,卻無心安民啊……”

  就在端木鬱壘說話之時,一位甲胄在身的家將提著個圓滾滾的青布包裹,慌慌張張跑進了殿裡來。

  他走到端木鬱壘身前,躬身抱拳道:“啟稟大王,王府外有人求見……”

  “何人?”端木鬱壘沉聲道。

  “末將不知……不過聽王府守衛說,那人騎馬到王府前,就從馬背上摔下來,昏了過去……”家將把手裡包裹呈起,神色有些不自然:“那人昏倒前,把這個……這個扔了下來……”

  端木鬱壘示意家將把包裹打開,一顆血淋淋的人頭從布裡滑出,滾落到地上。

  老管事嚇了一跳,可端木鬱壘卻無動於衷。

  他走到那顆頭顱前,用腳把頭顱踢正,只看了這顆腦袋一眼,就皺起眉頭,寒聲道:“那人現在何處?”

  家將不敢隱瞞,恭敬道:“末將知道此事乾系重大,又怕那人有詐,已經派王府親軍把那人圍了起來……”

  說到這裡,那名家將又掏出一塊巴掌大的玉牌和一封沾了血的信,雙手呈給了端木鬱壘:“門前守衛搜身,還從那人的貼身衣物裡搜出了這塊玉牌與這封信……”

  端木鬱壘拿起玉牌,只看了一眼便急聲道:“快帶本王過去!”

  “是……”家將其實也認出了那顆腦袋是誰,所以知道事情緊急。

  可讓這位親信家將想不明白的是,自己家大王看到那顆腦袋都還能沉得住氣, 為何看到那塊再普通不過的玉牌,卻如此驚慌失措?

  家將想不通就不再去想。他領著端木鬱壘,快步朝王府大門走去。

  王府正門前,因為饑渴勞累過度而昏迷過去的楊素,正被天南王府的親軍裡三層外三層包圍著。

  等端木鬱壘趕過去後,見到的是一位嘴唇乾裂、面無人色,卻還在半昏半醒中喊著“求見天南郡王”的年輕人。

  端木鬱壘顧不得楊素的滿身泥漿,小心把他從地上抱起,一邊朝王府飛奔,一邊向眾人吼道:“還愣著幹嘛,都趕緊去給本王找醫官!”

  眾將士跟隨端木鬱壘戎馬經年,就是當年中了敵人埋伏,也沒見自家大王如此失態過。他們知道事情緊急,都慌忙去王府良醫所去請醫官。

  端木鬱壘抱著昏迷不醒的楊素,直接奔進了自己的房間。

  等到主管王府醫務的良醫正匆忙趕來、並且為楊素把完脈後,這位曾經在皇宮裡當過差的老太醫這才喘了一口氣,對端木鬱壘道:“啟稟大王,這位公子並無大礙,只是由於饑勞過度才昏了過去。讓他好好休息一下,喝點溫粥,就無大礙了。”

  說完他開了個溫補的方子遞給下人,這才恭敬退了下去。

  端木鬱壘聽到老太醫的話,終於放下心來。

  他望著床上昏迷不醒的楊素,從懷裡掏出了那塊白玉雕琢的玉牌。

  望著玉牌正面的“鳳鳴”二字,端木鬱壘似乎想起了什麽事,臉上滿是緬懷之色。

  他望向睡在自己床上的楊素,一雙虎目似笑非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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