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萬援軍朝雁門緩緩開來,還帶來了一封新任上谷總鎮總兵的任命書與聖旨。
在平北將軍、上谷總鎮總兵李再興的率領下,二十余萬大軍開往上谷,重修極邊防線。
此時,天狼大軍早已退回草原,這場慘烈大戰到此塵埃落定。
而這時,身為這盤棋的真正棋手之一的楊素,早已經與小青、翠花一道乘船溯著黃河之曲南下,孤舟雲潼關外。
雲潼關雄踞驪地、三晉、中原三省之要衝,所以古時又名“衝關”。它坐落在連綿群山之間,周圍谷深崖絕,山高路狹。
在這連綿群山之間僅有一條狹窄的羊腸小道可以通行,往來難錯車馬。因此,大魏詩聖遊覽此地時,留下了“丈人視要處,窄狹容單車;艱難奮長戟,萬古用一夫”的詩句。所以用“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來形容雲潼關,那是再貼切不過了。
三人來到雲潼古關後棄船上岸,等他們遊覽過古關,又往西南走了八九裡地來到離陽的雲潼城之後,已是傍晚時分。
饑腸轆轆的三人尋到城中的一處茶酒樓,正巧碰見一名中年說書人扶案而立,案下聚集了不少閑人。
三人坐下,叫了些燒雞嫩驢,開始侍奉他們的五髒廟。
“老秀才,今天又說什麽故事?是《竇娥冤》、還是《西廂記》?”這時,有看官笑著問那位上了年紀的說書人道。
那位老秀才手中醒木“啪”地一聲落下,座下的閑人們精神為之一振。
“今天,我陳老儒不說那齊魏英雄傳、也不說那前朝包黑炭,且說咱離陽王朝的一介布衣書生!”
“嗨!書生有什麽好說的,要說,還不如說前些時日咱們雁門關的那場戰驚天動地的大戰!”台下又有人起哄道。
“對!”眾人齊聲道:“不如說那場驚天動地的大戰!”
老書生搖頭道:“諸位看官莫要心急,老儒我說的這位白衣書生,就與這場蕩氣回腸的雁門之戰有關!”
正吃著東西的小青停下嘴,朝一旁楊素笑道:“行啊先生,得好好聽聽他怎麽說你……”
楊素笑著搖了搖頭,低頭繼續吃起了東西。
只見那位說書人一拍醒木,卻不是要說書,而是朝店裡喊道:“小二,上酒!要最烈的橫水燒酒!”
台下有人疑惑道:“老陳,從來沒見過你喝酒說書啊?”
說書人接過小二端上來的酒,也不用酒具,直接扯著酒壺灌了一口,用袖子抹了一下嘴,然後正了正衣冠。
“啪!”說書人一聲醒目一口酒,用沙啞激昂的聲音娓娓道來。
“話說天狼屠耆單於弑父上位,揮師百萬南下,想要攜風雷之勢重新入主中原。
這位屠耆單於名欒鞮蘇赫,乃是七殺星下凡,主肅殺,主生死。天狼大軍在他和那位叛徒韓左川的率領下,一路強攻殺胡口、奔襲上谷城、屠戮百姓、坑殺降卒,兵鋒直下雁門關!”
“殺胡口八千孤軍呐,面對著百萬天狼大軍,毫不畏懼,寧為玉碎不為瓦全!關破,八千孤軍無一人獨活,盡數戰死殘關之上!”
說書人歎了口氣,接著道:“天狼十萬先鋒大軍破了殺胡口,鋒芒直指上谷城。可笑鎮朔將軍梅有德,誤了十萬將士的性命不說,自己也被那叛徒韓左川剮了一刀,貽笑大方!”
“……”
說書人喝了一口酒,冷笑道:“天佑我離陽,天狼人算死了三關鎮總兵與那上谷總兵梅有德一樣,
是個草包,卻算不到周正已經被咱們當今聖上的獨女——巾幗不讓須眉的晉陽公主給砍了!” “好!”聽到這裡,下面終於響起了喝彩聲。這裡的百姓們雖然不像說書人知道如此多的細節,可邊關發生了這麽大的事,怎能沒有些許風言風語從雁門關飄過來?
“要說這也是上天注定,咱們晉陽公主走馬遊歷山河,恰好來到了雁門關上。可還有一位白衣書生,年方二十負笈遊學,卻也是來到了巍巍雁門關上!”
說書人喝了一口橫水燒酒,一拍醒目,正色道:“這白衣書生乃是天上文曲星下凡,左青龍、右白虎,運籌帷幄、決勝千裡。他身後帶著兩員大將,分別是主萬物生長的東方青龍端木靈仰、以及主肅殺攻伐的西方白虎星君翠花。”
“是崔華,不是翠花!乾你娘!”正在桌上聽的津津有味的翠花聽到這兒,拿著雞腿指著說書人,破口大罵道。
說書人仿佛沒有聽到翠花的罵聲似的,正色道:“一開始,晉陽公主自然不把這位書生看在眼裡,出口便問書生道:‘你來雁門關幹什麽?’
但見這書生面不改色反問殿下道:‘那殿下千金之軀,又來雁門關做什麽?’
公主殿下冷笑道:‘本宮來這裡,當然是要保雁門不失!’”
“好!”
“霸氣!”
“好一個巾幗不讓須眉的奇女子!”下面眾人聽到說書人的話,紛紛喝彩道。
說書人一拍醒木,一字一字道:“然後,就聽那名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對公主殿下道:‘那我來這裡,就是要與雁門將士一同赴死。’”
剛才還群情激奮的眾人突然陷入了死寂。
“……”
“書生料定那個天狼謀主的目標乃是咱們離陽的帝都大燕城,於是命令天南小殿下引晉陽之兵馳援雁門關。天南小殿下手持當今聖上金牌,腰挎太宗禦賜的諸侯之劍,自晉陽副總兵往下連殺十三人,終於將晉陽守軍引向了雁門關!”
“好!”座下響起了陣陣喝彩聲。
“要說咱們這位書生真是武侯再世、誠伯複生。他發晉陽之兵守雁門的同時,還要咱們李再興李將軍發檄文以行州府,一時間整個三晉大地都沸騰了!”
說書人猛灌了一口酒,此時已有了三分醉意。他借著酒意慷慨激昂道:“‘巍巍華夏,千秋萬古。自武丁始,何懼外侮……’白衣書生一紙檄文,三晉雲從!
無數熱血兒郎湧向雁門關,與雁門將士一道,組成了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塹,任他天狼大軍再是凶殘,也寸步不得進!”
說書人想喝酒,卻發現壇子裡的酒見了底。
這時,有看官大聲道:“小二,今天說書人的酒錢算我身上!上酒!”
說書人朝那人唱了個喏,一口烈酒,一聲醒目,嗓音變得有些嘶啞:“天狼大軍如絮如蝗、鋪天蓋地,我雁門將士悍不畏死、人在關在!”
“自十月中旬,天狼大軍共攻城十余次,死傷不計其數,可雁門關卻在兩位殿下的鎮守下八風不動!”
“天狼屠耆單於震怒,派麾下第一勇士——一位鐵塔一般的漢子領著他的三千血狼衛親軍強攻雁門城。那位仿佛古之蚩尤轉世的勇士,縱然是兩位殿下聯手,也不是其對手。”
“眼看著晉陽公主與她的劍侍就要命喪敵手,那位白虎轉世的翠花大人一塊巨石擲過來,天狼勇士趕緊後撤!”
“你大爺!你大爺!你大爺!是崔華,不是翠花!我……嗚嗚……”翠花直接拍案而起,卻被小青給一把捂住了嘴,隻好在那裡嗚嗚著。
小青朝說書人歉意一笑,然後拉著翠花坐了下來道:“好好聽你的書,瞎搗什麽亂!”
說書人尷尬一笑,緊接著道:“這位翠……崔華兄弟……嗯,反正不重要。看官只知道他湊巧救下了公主,打傷了那位天狼勇士就行了。”
“我操你@*#$&%……”翠花直接愣在那裡。
說書人可不管翠花氣不氣,他醒目一落,又抑揚頓挫道:“這位天狼猛士的受傷,仿佛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天狼大軍自此再無鬥志!”
“雁門城頭,天高雲闊。一位布衣書生立於兩位殿下、雁門諸將之前,平靜道:‘雁門得保,請諸君與我共享榮光;雁門關破,請諸君與我一同赴死。’”
說書人仰頭灌了一口酒,帶著七八分醉意,聲音也越發沙啞:“國難當頭,能出此等風流子,三晉百姓何其幸運?!”
“唯有此等人物,才會讓晉陽殿下這等奇女子,於眾人之前親口說這是他喜歡的男人!”
“唯有此等人物,才能讓雁門諸將心甘情願底下頭顱,甘願供其驅使!”
“也唯有此等人物,才能視天狼百萬大軍於無物,運籌帷幄、談笑退敵!”
老書生慷慨激昂道:“雁門飛雪,天地縞素。天狼屠耆單於匹馬立於關前,親口對白衣書生承認,他這次輸得心服口服!”
“而後,百萬大軍盡數退去!”
說書人一直說到日頭西沉, 卻沒有一人散去。
最後,他一拍醒木,一口喝幹了一壇老酒。然後,他閉上雙目,慷慨激昂地讀起了一首楊素離開雁門關時寫的一首古樂府詩。
老書生老酒,滾燙肺腑。詩裡,滿是雁門關上的刀光劍影、壯志豪情!
雁門行
.
塞上霜漸冷,邊關月未明。
單於控百萬,引刀向南行。
雄關橫九塞,西走接偏、寧。
壯士披鐵甲,枕戈待狼兵。
.
黑雲壓皚雪,角聲裂青冥。
風起卷馬喑,刀寒照天星!
狼突百姓死,城破無雞鳴!
.
先驪有李牧,一戰胡、襜平;
大楚兩司馬,鐵蹄踏王庭;
壯哉衛國公,長驅洗渭恥;
如今邊聲起,蒼生喚誰名?
——漢家熱血郎,揮劍決雷霆!
.
我見陳家母,呼兒去軍營;
我見李家父,提刀背羽翎;
我見老卒公,捧米資軍用;
我見少年郎,慷慨赴北行。
行雁尤知避北寒,
壯士何故死不歸?
雁門大兒人不歸,
又見二兒磨刀霍霍爺娘催!
——————————
而那位說書人故事裡的人物——楊素就在不遠處靜靜坐著,臉上無悲無喜。
如今他的姓名,就如同這首氣壯山河的樂府詩一般,已經傳遍了整座離陽江山。
從此以後,天下誰人不識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