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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執江山》一百、3晉何曾少豪氣
  塞上十一月,雁門已無雁。

  由於今年冷的不算早,所以直到十月底,仍能看到成群結隊的雁陣飛過雁門群山之間,前往南方去過冬。

  大雁南飛,人卻在朝北走。

  三晉大地上,無數熱血兒郎看到那篇慷慨激昂的戍邊檄文之後,拜別爹娘、鏗鏘踏上了北上之路。

  二牛是鐵匠姚瘸子的小兒子。

  這位姓姚的瘸子早些年是個盲流,整天在村裡鄉間欺男霸女、無惡不作。

  後來天狼一統,大軍時時南下劫掠,那時候還沒瘸的姚瘸子一怒之下就北上從了軍,自那之後就再沒有回來過。

  十多年匆匆而過。

  就在鄉親們都以為這位青衫不仗劍、只會欺負人的惡霸已經死在邊關上的時候,年近三十的他突然帶著滿身的傷疤、瘸了一條腿回到了村裡。

  瘸了一條腿的姚惡霸仿佛變了一個人似的,再沒了早年的那一身跋扈勁兒,還挨家挨戶給當年被他欺凌過的人家賠了不是。

  然後,他就老老實實地繼承了他爹的那間鐵鋪,托媒人說了一位十裡八村都出了名的俊俏婆姨,安安分分地過起了小日子。

  夏天在河裡避暑,有孩子好奇,會摸著他前胸上的那些溝壑縱橫的刀瘡箭眼問東問西。

  每當被孩子問起,他總是咧嘴笑笑,說句沒什麽,運氣不好,總挨刀。

  然後童言無忌的孩子們就會說他傻,只知道拚命,不知道往後面躲躲嗎。他也從來只是咧咧嘴,不去計較。

  成過親之後,除了操持他的那間鐵匠鋪,家裡大小事情,都是他的婆姨在操持,他也從不計較。

  這位姚瘸子興許是在死人堆裡給嚇破了膽,不然那麽盛氣凌人的一個人,怎麽出去一趟回來,就沒了一丁點的脾氣?

  然後村裡頭風言風語就沒有停過。說他是在外頭中了邪,要不怎麽像換了個人似的,前後反差如此之大。

  姚瘸子從來都不計較村裡怎麽戳他脊梁骨,可有一件事,他始終都在執拗著。

  離陽立國之初,為了恢復連年戰亂損傷的元氣,對百姓管理的極為嚴格。

  為了防止流民亂竄不事生產,太祖指定了嚴苛的戶籍制度:曰民、曰軍、曰匠。民有儒、有醫、有陰陽;軍有校尉、力士、弓、鋪兵;匠有廚役、鐵鋪、裁縫、馬、船之類。瀕海有鹽灶,寺有僧,觀有道士……太祖規定,軍戶就是軍戶、民戶也只能是民戶,百姓各安其業,不得從事戶籍之外的生計。

  經太祖、太宗二朝的休養生息,離陽國力漸強,所以從太宗那時候起,雖然沒有明文廢除這一制度,朝廷卻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再過分苛責。

  不知為何,世代鐵戶的姚瘸子,不顧長輩族人的反對,執意要把大兒子姚大牛送去了北方邊境上。為此,他被家裡人嘮叨了好幾年。

  可他脾氣好,家裡長輩埋怨,他總是一笑置之。

  直到離陽極邊防線失守,那個噩耗傳來。

  那天,縣衙裡突然來了兩位官差,還送來一封陣亡撫恤書,還有幾兩銀子。

  姚瘸子不識字,卻似乎覺察到了什麽,在那裡站著,默不作聲。

  姚家的人托鄰居吳秀才把那封文書念出來,村裡才知道,原來姚瘸子的長子大牛,已經在雁門關上為國捐軀了。

  聽到這個消息,姚瘸子突然變了一個人似的。那張臉上的憨笑不見了,鄉親們看到的是另一張從沒見過的臉——威嚴中浸徹著幾分透骨的殺氣。

  姚瘸子把未滿十九歲的小兒子叫到身前來,不容置疑道:“二牛,今晚收拾收拾,明天一早趕去雁門從軍。”

  “老姚!”有鄉親聽到他的話驚呼出聲。

  “姚瘸子,二牛可是你姚家唯一的種了!”村民勸他道:“大牛已經死了,你難道不想著給老姚家留個後嗎?!”

  姚瘸子搖了搖頭,平靜道:“傾巢之下,焉有完卵?雁門關一破,大半個三晉山河都會被天狼大軍踏在鐵蹄之下。到了那個時候,死得可就不止一個二牛了。我姚定襄如今已是個廢人,就是上了戰場,也只會給人添亂。不然早就舍了這身皮囊,去換幾顆天狼腦袋。”

  說完,他走到自己小兒子面前,語氣凝重道:“二牛,爹已經對不住你大哥了。可你兄弟二人既然是爹的兒子,就不能垂垂老死於病榻之上!爹當年就應該死在戰場上,雖然命大撿了一條命回來,卻瘸了一條腿,隻好守著你祖父留下來的鐵匠鋪了此殘生。”

  “可你不同。”姚瘸子兩隻手按著二牛的肩膀,鄭重道:“當年你爹我一個村野潑皮,國破家亡之際尚知慨然赴國難,你身為我‘姚青虎’的兒子,又豈能躲在在這小村裡當孬種?!”

  姚二牛望著眼前變得有些陌生的父親,有些不知所措。

  姚瘸子問二牛道:“二牛,為父問你,你可願意去雁門從軍?”

  “我……”二牛低著頭,攥緊拳頭道:“我要為大哥報仇!”

  姚瘸子點了點頭,沒有接著說話。

  這時,村裡有其他年輕人站出來,堅定道:“姚叔,俺也要隨二牛一起去從軍!”

  “俺……俺家裡還有兩個兄弟,俺爹娘有人養老送終,俺也要去!”

  這時,那個吳秀才把心一橫,也咬牙道:“寧為百夫長,勝作一書生!班定遠生於盛世尚能投筆從戎,如今國破家亡之際,還讀個卵蛋的書!我也要去!”

  姚瘸子點了點頭,平靜道:“你們,都是好樣的。”

  然後,他跛著腳走進鐵鋪,抱來幾把他睡不著覺時偷偷敲打出來的離陽製式軍刀,望著眼前的年輕人道:“我離陽不準百姓私攜刀劍,可如今非常時期,想來地方府縣也不會太過計較了。這幾口刀你們拿去,權當路上防身用。”

  “嗯!”幾位年輕兒郎重重點了點頭,然後一人挑了一把,還在空地上比劃了立下。

  然後,就見吳秀才小心翼翼地坐到姚瘸子身邊,問他道:“姚叔,您究竟是什麽人?還有,叔您不是叫姚定襄嗎?剛才您說的‘姚青虎’,可是您在軍中的綽號?”

  姚瘸子搖頭道:“等你到了北方軍中,有幸遇到那些百戰不死的老卒,興許就知道了。”

  當晚,姚瘸子拉著幾個熱血兒郎在家裡喝了場踐行酒,結果二牛發現從不飲酒的父親竟然千杯不醉。

  ——他們幾個,加上第一次喝酒的秀才,幾人輪番打車軲轆戰,也灌不醉他那個不苟言笑的爹。

  幾個人酩酊大醉,唯有姚瘸子獨自走出屋外,坐在一張長凳子上,望著北方的滿天星鬥發呆。

  他的婆姨不知什麽時候走到了他的身邊,為他披了件薄襖。

  姚瘸子望著那雙因為流了太多眼淚而通紅的雙眼,歉疚道:“娘子,我對不住大牛,對不住你……”

  當年那位容貌清秀、自從嫁給他以後就被人說成“傻子配瘸子”小家碧玉坐到姚瘸子的身邊,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流淚道:“相公,我雖然不知道你是什麽人、成親之前做過哪些事,可自從見到你第一眼,我就知道,你不是尋常的漢子。所以哪怕我爹娘嫌棄你是個瘸子、嫌棄你以前不務正業、被整個村裡戳脊梁骨說我傻,我都不在乎。”

  “你從來不提你的過往,我也從沒問過。咱倆成親後,你常常躲著我偷偷去擦你藏在床下牆裡的那把劍,我知道的。所以你逼著大牛去從軍,我心裡雖然一百個不願意,可還是沒有阻攔。”

  “娘子,跟著我,受苦了。”姚瘸子把她摟在懷裡,歉疚道。

  女人搖了搖頭,可想起自己的大牛,眼淚又止不住落下。

  姚瘸子替她抹乾淨眼淚,凝視著那雙柴熏油浸多年,卻依然清澈不減當年的雙眼,溫柔道:“原來我姚定襄這輩子最值得驕傲的事,不是在戰場上打了多少勝仗、砍了多少天狼人頭,而是當年娶了你。”

  夫妻二人互相依偎著,望著北方,直到天亮。

  第二天一早,收拾好行囊的少年們聚集在二牛家門前,準備上路。

  臨行前,姚瘸子突然叫住二牛,走進屋裡從床底箱子裡捧出了一個紅布包裹、和一把劍。

  姚瘸子又摩挲著他的那把劍,喃喃道:“老夥計,你就是折,也應該折在沙場之上,怎能陪著我這個廢人劍鏽身殘、了此殘生?”

  二牛從父親手裡接過那把劍與那個沉重包裹。

  臨行前,二牛想了又想,興許是覺得這一去生死不知吧,他終於轉過身來,望著自己的爹咬牙道:“爹,大哥小時候曾經懊惱著問我,為啥咱們的爹是個孬種?大哥不是嫌你是個瘸子,他是看不慣,你堂堂八尺燕趙爺們,為什麽活的如此窩囊懦弱!”

  “二牛!”向來溫婉的二牛娘聽到兒子的話柳眉倒豎,怒斥二牛道。

  “娘,孩兒這一走,就不知道回不回得來了!”二牛倔強道:“您就讓孩兒把話說完吧!”

  “讓他說。”姚瘸子被自己小兒子當著全村人的面指著罵,卻仍然面不改色。

  二牛望著自己的爹,怒其不爭道:“村西姚禿子偷咱鋪裡的鐵和木炭,你明明知道,卻不敢說一句話。”

  “鄰村趙家莊佔咱們村的地,整個姚村的爺們兒不論大小都去拚命,你卻躲在家裡不敢出去……”

  “更令大哥與我憋屈的是,李癩三佔俺娘的便宜,你明明聽到那些汙言穢語,卻只知道站在一旁咧嘴傻笑!連臉都不敢給他翻!”

  說到這裡,二牛轉過身去,背對著姚瘸子,偷偷抹著眼淚道:“爹,孩兒這一去,不知道還能不能再見您二老。孩兒只求往後您能像個男人一樣,不要再讓俺娘受人家欺負了!”

  然後,二牛抹乾眼淚,背起那個包裹,提著那把劍,與夥伴們一起上了路。

  一路山水迢迢、世道險惡。好在二牛他們遇到了不少同樣去雁門從軍的熱血兒郎。

  這些年輕人一路相互扶持、相互鼓勵、相約去關上慷慨赴死。

  他們當中有不少人臨行前也自己準備了刀槍鎧甲,於是二牛來到雁門關後,也學他們一樣,披上了姚瘸子那副一看就是適合騎兵作戰的麒麟山紋短甲。

  三五成群的熱血兒郎如同小溪似的,流向同一個方向,終於在雁門關匯成了一股洪流!

  雁門關專門設有新兵錄名驗身的地方。一位甲胄在身的千總遠遠望見身披麒麟甲、提著三尺劍的姚二牛走過來,突然愣在那裡。

  那位千總緩緩朝著二牛走了過去。當他看清楚二牛那張長得像他娘親的清秀臉龐後,眼中的失望之色怎麽也掩飾不住。

  可當那位千總看到二牛手裡的那把劍,原本黯淡下去的目光又熾熱了起來。

  “孩子,你這把劍從何而來?”千總捧著二牛的肩膀,死死盯著他的眼睛道。

  二牛被這名千總嚇了一跳,可就這麽被他盯著,又不敢說謊,隻好喏喏道:“這把劍是俺爹……臨行前給俺的……”

  那位千總激動道:“你爹的劍,能不能讓我看一眼?”

  二牛早就呆在那裡,這位千總開口,他又哪敢說半個不是?於是他連忙把劍從腰間解下,連同劍鞘一起恭敬呈給了這位千總。

  那位千總小心接過劍,摩挲著刻有虎頭的古樸劍身,望向二牛,嘴唇都在發顫:“孩子,你爹是不是姓姚?!”他死死盯著二牛,生怕這個孩子搖頭否認。

  二牛被這位千總盯得有些害怕,可還是點了點頭。

  然後,就見這位原本是一位馬夫、卻生生以天狼人頭摞成了正六品千總的堅毅男人,仿佛漂泊在外的遊子突然想起了家中爹娘,鼻子一酸,竟然淚流滿面!

  ——————————

  雁門戰事結束後,三百身披甲胄的老卒在把總姚二牛的帶領下,來到了山窩子裡的姚家村。

  村中百姓要不是認出了領頭的二牛,驟然見到這群屍山血海裡爬出來的人物,指不定給嚇成什麽樣了。他們雖然沒見過將軍大官,可那些人身上散發出來的冷冽氣勢卻讓他們不寒而栗。

  可這麽一群傻子都能看出來不是普通人的大人物,為什麽會心甘情願地跟在二牛身後, 還個個面帶興奮之色?

  不管了!

  有膽大的村民遠遠跟上他們,想看看這些大人物到底來這鳥不拉屎的小村幹什麽來了。然後他們就見這群人騎著馬,來到了姚瘸子的鐵鋪外。

  當這群人遠遠望見鐵鋪裡那位正在揮錘砸鐵的漢子之後,在一位盔甲下面罩著蟒袍的功勳武將的帶領下,他們齊齊下馬,牽著馬朝著已經看到他們的姚瘸子那裡走了過去。

  他們緩緩走到面無表情的姚瘸子跟前,不少老卒已是熱淚盈眶。

  “上谷騎軍老卒,叩見姚將軍!”三百老卒齊齊朝著那名曾被自己親兒子指著鼻子罵孬種的瘸子跪了下去!

  ……

  當年聖宗皇帝曾傷感道:“姚卿走後,我離陽極邊之外,再無野戰騎軍。”

  那位長驅三千鐵甲、衝殺天狼大軍如入無人之境的“姚青虎”,當年驚豔了多少像李再興這樣的熱血兒郎的英雄夢?

  ——————————

  角落裡,姚二牛朝自己父親緩緩跪了下去。

  被村裡婦女從菜園裡叫回來的二牛娘望見這一幕,已是泣不成聲。

  山中無兵禍,時有角聲傳。

  夜思邊關苦,輾轉難入眠。

  多少個聽到天狼鐵蹄又叩邊殺人的夜,這個男人瘸著一條腿從床上爬起,面朝北方,一遍又一遍擦拭著他的那把劍。

  他曾面北背南、死戰不退;因為他的身後就是書聲琅琅、太平盛世。

  可如今劍鏽身殘,他只能僵臥在孤村裡,夜闌聽雨、鐵馬入夢。

  她的男人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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