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期近了!
蘇寬府中開始有蘇國來人穿梭往來,忙而不亂地準備婚禮的物品用具。
到了十二月十二日這一天,府中從臥房內,到廳堂,再到廳堂外的台階上,到處都陳設了鼎、豆、敦、尊,裝滿了各種食物和酒品,數目無法計算,卻合規合矩錯落有致。忙碌的人們雖沒有歡聲笑語,但是個個走路輕快,面帶喜色。
朝食,蘇公為蘇寬設筵。
筵中,蘇公對蘇寬說:“往迎爾相,承我宗事。勖帥以敬,先妣之嗣。若則有常。“蘇寬答道:“諾!唯恐弗堪,不敢忘命。“
妻者,齊也。
夫妻地位一般高,所以蘇寬得去親迎。只有王娶新婦不需親迎,因為王的地位至高無上,所以王婦稱“後”而不稱“妻”。
婚者,昏也。
婚禮為黃昏之禮,蘇寬必須在選好的吉日十四日這一天的黃昏時分把新婦帶到澠池府中。
澠池到成周一百余裡,故而成周西北四十裡的蘇莊就派上了用場——作為中途往返歇宿的地方。
酒筵後,蘇寬身著爵弁服、纁裳緇袘,帶著全都身穿玄端的隨從,駟駕六乘迎著初升的朝陽從澠池出發了。
婚車是四乘嶄新的黑漆安車,其中三乘張有車帷,這是給新婦準備的。
車行至城堡大門處,蘇寬見暴昭疾跑而來,於是停車下來。暴昭附耳說了幾句話,蘇寬點點頭,複又上車,車隊繼續進發。
暴昭望著遠去的車隊,心中感慨!自己暴氏一族的下場相比之下卻是好得多了!
原來,暴昭告訴蘇寬的是剛才接到的虢國信報:晉國詭諸父子將聚居在聚城的曲沃桓莊之族眾公子屠滅一空,僅僅兩個公子及家人逃到虢國下陽城得免!
蘇寬之前專門交代暴昭:凡是虢國、晉國、虞國、南鄙的消息要第一時間報於他知道。
蘇寬迎親車隊一路奔馳,於下午抵達蘇莊。自有莊人接下,安排食宿不提。
次日一早,車隊繼續向著成周進發。眼看著距離成周越來越近,蘇寬的心情不免蕩漾起來。心中想起與萱萱公主相識的點點滴滴;又想起那個時空的家人,不知道那個蘇赫是否無恙,還在照顧著兒子嗎?家中境況如何了?又想到六個媵妻不知性情,將來如何相處?蘇寬在胡思亂想之間車隊進了成周城。
雖然天才蒙蒙亮,城中也已有了不少人行走。行人一見這個車隊,就知道是來親迎娶新婦的,只是不知娶的是誰家的小娘。有好事的跟著去看,看見車隊前面舉著燭火的示炎引領著車隊直奔內城王宮去了,無不愕然!
這是周王嫁女啊!
此時宮門大開,門口甲士行執戈禮,車隊進入。車隊走的不是前朝大路,而是從西邊繞過前朝大殿直入內宮,到了內宮門前停下。
只見數人迎出大門外,當先一人身著玄端,正是王子頹。
“賢侄婿,來得好早!”王子頹呵呵笑著迎上來。
蘇寬連忙下車,口稱:“不敢不敢!”
王子頹身後擯者上前,蘇寬道:“王命某,以茲初昏,使某將,請承命。“擯者對答道:”某固敬具以須。“
於是蘇寬面朝東方,含笑與王子頹相互再拜,之後王子頹複一揖,當先進了宮門,蘇寬接過從人遞上的大雁隨後而入。
行走間來到廟堂之前,王子頹再次與蘇寬相揖而入,如是揖讓三番來至堂下階前。
到了此時,蘇寬心中如同小鹿亂撞,
如同喝醉了酒一般暈暈乎乎的——他知道,馬上就要看見新婦了。 “賢侄婿先請!”
“不敢!叔父先請!”
“請!”
“叔父請!”
“請!”
“不敢!”
這叫三辭三讓之禮。王子頹不再謙讓,當先進門,入廟堂之內。
蘇寬手持大雁,如同踩著棉花團一般也跟了進去,雙眼就開始到處尋摸起來。
“嘻嘻……嘻嘻!”蘇寬的偷眼引來一陣嬉笑。
蘇寬循聲看去,是鶯鶯燕燕的一群女子。一眼就看見當先一人正是萱萱公主。
只見她雲鬢高起,不同往日,應是新梳;純衣纁袡,更顯富貴,不是舊裁!真真是宜家宜室的一個美貌新婦。
眾女面朝門口站立於房中,姆媽纚笄宵衣,站在新婦的右邊。從嫁的娣侄六人都是身著袗玄,纚笄,被纚黼,跟隨於新婦之後。
蘇寬只看得眼花繚亂,後面這六人個個貌美如花,卻個個都不認識,這就都成了自己的老婆了麽?
見蘇寬發花癡,萱萱公主輕聲提醒:“蘇寬!”引得眾美女掩口輕笑。
蘇寬醒過神來,見王子頹已經走到堂中側身而立,於是也走上廳堂中央,面對神位把大雁放在地上,然後推金山倒玉柱一叩首!起身,再叩首!
行完禮蘇寬起身,又偷眼去瞧眾美女,再次引來一陣嬉笑。
蘇寬耳畔傳來廟堂西邊的飲宴來賓的歡聲笑語,知道是新婦的父親設筵用醴款待女兒,以等候來迎親的新婿,只是不知嶽父身體現在如何了?於是向王子頹輕聲道:“可否允小婿拜見嶽父?”
王子頹面露難色,對著蘇寬搖搖頭,於是蘇寬不再堅持。
王子頹上前對著萱萱說道:“戒之敬之,夙夜毋違命!”
萱萱答應著。
此時從側門進來幾位宮裝夫人,當先一位年約五十余,蘇寬未曾見過,猜測應該是王后——萱萱名義上的母親。
幾人先是仔細端詳蘇寬面貌,然後對視一眼,均是點頭。
王后走到萱萱面前,為她束好衣帶,結上佩巾。然後對她說道:“勉之敬之,夙夜無違宮事!”
此時另一位約三十出頭,眉目和萱萱有八分相似的宮裝婦人走到蘇寬面前,拉著蘇寬的手仔細觀瞧,越看越喜歡!看過了走到萱萱面前說道:“敬恭聽,宗爾父母之言。夙夜無愆,視諸衿鞶!”
蘇寬想,這個應該是萱萱的親生母親了。
至此,蘇寬可以出門了。
蘇寬走在前面,萱萱和一眾美女在後面跟隨。從廟堂的西邊台階下來,蘇寬暈暈乎乎的一腳沒踩穩,頓時一個趔趄。後面又是一陣嘻嘻的竊笑,正不好意思間,蘇寬感覺胳膊被人扶了一下,回頭見是萱萱。萱萱眼神清亮,透著關切。蘇寬道:“沒事!”然後繼續前行,這下子小心行動,怕出洋相。出了內宮大門,來到婚車跟前,蘇寬拿起引車綬帶遞給萱萱,姆媽這時上前推辭道:“未教,不足與為禮也。”
於是萱萱及一眾美女登車,蘇寬在頭車執轡相候。姆媽取出風衣風帽給萱萱穿戴好,然後登車。等眾美全部登車完畢,蘇寬又將韁繩遞給隨從禦者,自己上了自己的馬車,驅車當先驅馳而去。
等出了外宮城門,宮外已經聚集起好大的一群人,見蘇寬出來,“轟!”的一聲喧嘩起來,都道:“來了來了!”
蘇寬見人圍觀,放緩車速,對眾人頻頻點頭。
眾人見其和善,紛紛讚歎:“好一個俊俏公子!”
有人問道:“公子是哪國公子啊?”
蘇寬也不靦腆,高聲回答道:“吾乃蘇公之子寬。”
下面又是一陣喧嘩。
“可是澠池君蘇寬?”
“瞎說什麽,蘇公子尚未封君,澠池為其采邑。”
“就你知道的多,你怎麽不去上天。”
蘇寬反而無法置喙,乾脆笑而不言。
此時宮中出來幾個官吏上前驅趕人群,口中嚷道:“勿要衝撞貴人!勿使陽氣乾犯幽禮!”
於是眾人停止喧嘩,讓開一條道來。
蘇寬若有所思,問身邊的禮官道:“為何不舉樂?”
蘇寬以為迎親必會大吹大擂、大紅大綠,一路招搖著回去,誰知道迎親的一身黑衣,新婦眾美女也都是一身黑衣,搞得像送葬的一般, 很是出乎蘇寬的意料。
“公子不知麽?”禮官見問到自己的專業上了,侃侃而談,“婚禮不用樂,幽陰之義也,樂陽氣也。且嫁女之家,三夜不息燭,思相離也。取婦之家,三日不舉樂,思嗣親也!”見蘇寬認真聽,禮官又搖頭晃腦地說道:“昏禮者,將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廟,下以繼後世,故君子重之。恐招鬼神嫉妒,故不舉樂,反舉哀,蒙蔽鬼神也!”
見禮官還想說下去,蘇寬連忙道:“知道了,知道了,不舉樂就是了。我說,你也不許舉哀啊!”
這禮官話匣子被強行關上了,心中不爽,道:“公子多慮了!婚事舉哀乃故俗禮,早已廢之!”反倒把蘇寬頂了回去。
一路順利,午時蘇莊已經在望,蘇寬在前,只見一車飛馳而來,等來到近前一看,原來是暴昭。
暴昭從澠池趕來,一定是有什麽消息了,蘇寬心道,將車停下。只見暴昭將車停在路旁,疾步走來附耳對蘇寬道:“公子,大消息!虢國傳檄伐晉了!”
蘇寬“哦?”的一聲,也下了車,拉著暴昭到路邊問道:“檄文怎麽說?”暴昭將一軸絹帛從懷裡掏出來遞給蘇寬,說道:“公子,檄文說的理由是:晉武侯不朝周、弑宗主,以庶代嫡在前;賄公卿、殘同族,屠桓莊於後。”
蘇寬途中不便,也不展開檄文觀看,對暴昭點頭道:“暴昭辛苦了!你先回澠池,若有虞國和南鄙的消息同樣星夜報來。”
暴昭道:“喏!”轉身登車飛馳而去。
蘇寬也登車,望蘇莊繼續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