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可法不完全算東林,那錢謙益總是東林的大佬吧。
而且還是公開的東林大佬,黃宗羲還是東林七君子的後代,也是標準的東林。
朱由檢現在需要弄明白這兩人的政治傾向和政治訴求。作為老一輩的東林的錢謙益和新生代的黃宗羲是否一樣。
任何一種思潮不可能一成不變,前一代東林人的作為雖然影響了整個江南的仕林,但是經過周延儒等東林人上台之後的政治表現,江南的仕林為何變會成了以複社為核心的有點類似新東林的團體出來?
這說明東林本身也在變化,年輕一輩人中,有些人不再是像當初“東林七君子”那樣行事了。東林在朝野爭鬥了多年,也並沒有得到多大的利,相反是跟皇權鬥了一個兩敗俱傷。
這一點,錢謙益是明白人,所以他追求的是權力,是官位,而不是什麽訴求。錢謙益這種人的內心只有政治傾向,而沒有政治訴求了。
史可法也是明白人,他追求的是大局的穩定,是大家還能坐在一個桌子上吃飯,他連傾向和訴求都沒有了。
黃宗羲肯定是有政治訴求的,但是他現在的政治理念還沒有成型,還談不上有準確的政治傾向。年輕人比較理想主義,心中的訴求是大於政治傾向的。兩天前,黃宗羲才剛剛過完三十五歲生日。
“各位愛卿,朕今天把你們請到這兒來,就是想問問你們,本次大試,是否有失偏頗?”
問題總是要解決的,朱由檢在第二天晚上,就把幾個明顯有身份的東林或者複社大佬們都請到了將軍山。其中包括並不算朱由檢手下親信的小官員黃宗羲。
“朝廷選拔人才,當以朝廷的需要而決定錄取,應該唯才是舉。朝廷考試考生,應該是測試考生有沒有掌握朝廷需要的知識,而不是測試考生自己學會了什麽知識。朕說的可有不對?”
朱由檢掃視了周圍一眼,這些人心裡其實都明白,這一場考試根本就沒有什麽作弊行為,因為朱由檢特意讓他們都參與了其中的。
“皇上說的沒錯,可是這一次大試,所出的題目大多是考生們都未曾學習過的,不在聖人之學之內。”
史可法都跟著朱由檢差不多混了一年了,當然清楚朱由檢的心思根本就是跟大明現行的教育有很大出入,以現在的考生學所的東西,根本就難以滿足朱由檢。
朱由檢要的人才,大明根本就沒有培養過,最多只是一小部分人自發學習過,像宋應星這樣的。
“錢愛卿,你怎麽看?”朱由檢盯著錢謙益問。
“臣以為,朝廷的科目超過了聖人之學的范疇,應該回歸聖人之學。”
等錢謙益一說完,朱由檢就明白了,大家都不願意揭開儒家這個蓋子,無非還是想繼續捂住。
這個時代不同於後世的十九世紀科舉改革的時候。後來的教育改革是因為外部學問的衝擊,倒逼著儒家承認自己已經落伍的事實。
可是現在不同,現在的儒家正處於鼎盛期,他們依然以正統自居,依然很自大。
“黃愛卿,你的意思呢?”朱由檢看了一眼排在人群中最後面的黃宗羲,這家夥屬於小字輩,官職又不高,只能排在後面。連顧炎武都站在他前面。
被朱由檢這麽一問,大夥才想起來屋裡還有這樣一個人,很多人甚至都沒見過他。
“皇上您叫我?”黃宗羲楞了一下,他沒想到朱由檢會這麽快問到他,他還以為只是來走一個過場的。
“朕又不是喊你來吃飯的。”朱由檢沒好氣的回了句,屋裡有人噗嗤一笑。大家都在想,
怎麽來了這麽一個傻缺啊。“臣以為兩位大人說的都對,但是朝廷的確應該提前說明一下需要考試的科目,讓考生們好有準備。另外,朝廷應該提前準備相關的書籍,這樣才考生們才能有備無患。”
意思雖然聽起來差不多,可是表達的東西卻完全不一樣。史可法和錢謙益想表達的是朝廷出錯題了,應該出考生們學習過的內容。
而黃宗羲想說的是,皇上既然想考這些東西,應該先教會學生,起碼應該讓學生知道將要考什麽。
朱由檢聽完立刻眼睛一亮,黃宗羲這家夥心裡已經開始產生新思想了。看來他們這一批人的思維正在改變,所以他黃宗羲才有後來的“中國思想啟蒙之父”之譽。
朱由檢接著再掃視了一下方以智、陳子龍、顧炎武等人,他發現這些三十多歲的人神情似乎都在沉思,明顯是剛剛黃宗羲的話觸動了他們。
如果身處後世,翻開明末的歷史,你會發現正是明末才出現了第一批具有先進啟蒙思想的人,如果不是滿清入關打斷了這些人的思想傳播,壓製了民族的覺醒,世界會不會是另外一番景象。
很多穿越者總是糾纏在天啟朝和崇禎初期的東林勢力上,覺得東林就像是一條割不掉的毒瘤一樣,而所有的東林人應該都是一樣的。
實際上到了明末,東林內部已經有人產生了變化,已經不再固守之前那些老一派的思維。這些人正是年輕一帶的佼佼者。
東林七君子要乾的事情,並不一定是複社一些年輕人真正想乾的,譬如陳子龍,他更願意醉心農事和對戰略制定,而黃宗羲更喜歡設計頂層構架。
“宋愛卿,你來說說,朝廷如何才能擁有能練出可以製造大炮鋼鐵的人才?”
“臣不才,辜負了皇上的期望,至今也沒有練出皇上想要的鋼鐵出來。慚愧!”
宋應星也沒啥好說的,以他在大明技術人才中的地位,都無法弄出來,那麽還有什麽人可以?隨便一個什麽老匠人嗎?
“眾位愛卿可知道我大明軍隊為什麽不敢和後金野戰?你們肯定都會想到戰馬。可是我大明沒有馬匹啊,難道說就不能不依靠戰馬取勝嗎?或者說你們全都不想收復失地了?
不,朕想。因為京城是在朕手上丟的。要想收復失地,朕需要想辦法制造出可以對付後金騎兵的利器。朕需要的是更多像宋愛卿這樣的人才,朕想從學子中去發現這樣的人才,朕有錯嗎?”
“皇上,那些只是奇淫巧技,治國不能靠它們。”錢謙益趕緊反駁。
“好啊!錢愛卿的意思是說那些東西是無用的,對嗎?”
錢謙益不敢反駁,大明時代已經在不如火器時代了,當年正是靠仿製的紅衣大炮才阻擋住後金入關,誰心裡都明白大炮很重要。
“既然覺得治國無用,那治軍總是有用的吧?”換一個思路,朱由檢實在是說的口乾舌燥了。
“大明現在需要治軍,沒有大炮,靠什麽去打敵人?”
“治軍應是軍人的事,皇上應該從武舉中選拔人才。”錢謙益又抵懟著說。
朱由檢被他氣壞了,這才是東林人正常的表現。反正有錯的都是別人,我東林隻管要權,我負責管理你們,你們就應該服務好我,出了事都是你們的錯。
“臣的意思是,朝廷應該選拔的是治國之才,而不是匠才。”錢謙益梗著脖子說。
到了此刻,朱由檢已經得明白過來了,錢謙益已經選隊站了,他到底是老東林,還是堅持了東林以前的作風。
說實話,朱由檢對錢謙益的感觀並不差,甚至還抱有幻想,以為他會轉變過來。現在看來,想改變一個六十多歲老人的思想和世界觀,是不可能的。
形勢逼迫著錢謙益自己跳了出來。
“既然治國之才和匠才朕都想要,那不如都要了吧。”朱由檢也沒打算這一次考試就能改變整個大明的教育制度。
每一場變革,都會有一些嘗試,在試探中摸索著前進。刀切式的社會變革,對社會本身的傷害實在是太大了。
“所有科目的出類拔萃者,朕以為大明都需要。所以,每一科的前一百名,朕決定全部錄取。愛卿們以為如何?”
朱由檢語出驚人,不過一場科舉最終要錄取多少人,確實是皇帝說了算。
朱由檢不是沒有辦法解決事端,只是想看一看能把誰逼出來站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