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趕上最後一場雨。
古舊的老城洛昌更顯孤寂,於瓢潑大雨的黑簾中若隱若現,淋得久了,才發出幾道悄不可聞的咳嗽聲。
仔細去聽,原來是憋在另一頭的悶雷。
“沙沙。”
小巷中,有腳步聲響起。
不多時,昏黃的路燈下,拔出一道修長的影子。
黑墨短發,褐底長款風衣,年輕面孔。
他撐著一把灰色的塑料傘,握柄是殘缺的,露出裡面生鏽的金屬杆。
腳上穿了一雙布鞋,白底黑面,此時正半浸在積水裡。
他盯著馬路上稀稀拉拉駛過的車子,忽而想了想,伸手到口袋,摸索幾下,掏出個什物來。
半張開手,可以看清,是一張皺巴巴的五十元紙幣。
他低頭瞅了半晌,微凝起眉頭,似乎在猶豫,過了一會才終於下定決心。
上前幾步,招手……
一輛頂上閃著綠光的出租車停住,窗戶打下個縫,有低沉的男聲從裡面傳出來。
“小兄弟,去哪啊?”
拉門,坐進去,收傘甩幾下,關門。
激烈的雨聲,就聽得不太清晰了。
“迷醉酒吧。”
他開口說話,聲音竟然十分渾厚,與相貌不襯。
的哥有些詫異,從後視鏡裡瞄了一眼,才掛檔起步。
“這酒吧消費可不低啊,一晚上怎麽著也得萬把塊呢。”
的哥是友善提醒後座這位小夥,畢竟這個點還打出租的人,有幾個口袋寬裕的。
他似若未聞,隻是將風衣掖緊了,把身子擠進有些堅硬的坐墊裡,才開口說話。
“這是市區,要打表吧?”
聽到從身後傳出來的聲音,的哥很不爽地撇撇嘴,探手一拍計價器。
“滴,歡迎乘坐……”
他神情緩和下來,捏緊了手中紙幣,開始側起頭,借著窗外的光亮,看那拉成線流下來的雨珠。
……
這是最繁華的街,霓虹燈徹夜不熄,高檔轎車琳琅滿目。
灰色的傘自雨簾中擠出來,任憑雷聲多緊,腳步不歇。
他走了不一會,駐足停下。
身前是一座裝修得金璧輝煌的建築,足有九層高,門前掛著LED大牌子。
“迷醉酒吧。”
他看了一陣,又伸手掏口袋,摸索幾下,取出來一塊塑料表。
按一下,藍色屏亮起。
“23:59”
他把傘倚在牆角,邁步走了進去。
一股濃烈的熱浪撲面而來,其中夾雜著異香、酒味,更有……糜爛的氣息。
寬敞的大廳裡人頭攢動,在昏暗的燈光下肆意搖擺,卻又看不清面孔。有雪白肌膚暴露於空氣中,朦朦朧朧,充滿誘惑。
音樂聲無處不在,輕柔悅耳,遮住了幾道呢喃嬌喘……
他面色如常,不著痕跡地避過幾名隱在角落的黑衣壯漢,尋到消防通道,往樓上走去。
到了頂樓,他停在一扇門前,似乎在等待什麽。
不過兩秒鍾,門無聲無息地從裡面打開了。
他顯然早已料到這種情況,隻是自顧地整理了一下衣裝,邁步往裡走去。
身後,門又兀自關上。
“砰……”
……
她長著一張讓人窒息的面孔,身材嫋嫋婷婷,凹凸有致,腰肢細若水蛇,柔軟豐潤,皮膚白皙酥嫩,幾乎要泌出水來。
最重要的是,
她側躺在長椅上,未著寸縷。 她抬起一雙勾人心魄的美眸,盯著走進來的人,咯咯笑道:“你又來了。”
他未抬頭,隻是看著腳下紅豔的地毯,從褲兜裡掏出一把小小的鐵劍和兩張黃紙。
“我準備了三年,這次有把握滅殺你。”
他的聲音清淡,卻透著攝魂冷意。
女子也不惱怒,隻是用細長的蔥白玉指在大腿上摩擦,一下一下地劃拉。
“嘻嘻,小道士,你上次來,也是這麽說的呢。”
“你老老實實過你的生活,我可保你榮華富貴如何?何必要自找麻煩呀。”
她的聲音甜美,笑似銀鈴,配上那誘人的神情姿態,簡直嫵媚到了骨子裡。
他絲毫不為所動,隻是雙手捧起鐵劍到身前,嘴唇嚅動,念起咒語來。
他很清楚,眼前這個嬌滴滴的大美人,實際是一隻修行近千年的妖狐。
她憑借法術魅惑了一名富豪,潛伏在都市中,並讓富豪為其行事,乾些掘人心髒的邪惡勾當。
截止被他發現,已經有上百人悄無聲息地丟失了心髒,送掉了性命。
經過調查,他將目光放在了洛昌最有名的娛樂場所――“迷醉酒吧”。
這是洛昌首富李大貴名下的產業,其人權勢滔天,黑白兩道通吃,沒有誰能發現這裡潛藏的貓膩。
三年前,他尋到這裡,發現了狐妖的蹤跡,經過一番搏鬥,敗退而走。
即便他是道家傳人,要跟一隻修行千年的狐妖鬥法,也是欠缺火候。況且隨著時代發展,道家並不景氣,到了他這一代,更是蕭條得不成樣子。
平日裡,他修練之余,也得為柴米油鹽而奔波忙碌,亦是荒廢了不少大好時光。
如今,他帶著道門至寶,再次來到狐妖面前。
不僅為了替天行道,也是為了那些枉死的普通人。
感受到空氣中逐漸濃鬱起來的法力波動,妖狐知道這道士的厲害,不敢掉以輕心。
她猛地站起身,絲毫不顧自己的春光大泄,伸出一隻白嫩的手就向那人抓去。
“臭道士,既然喜歡多管閑事,那這次就把心也一並留下吧。”
她嘶吼叫道,渾身上下一霎間生出密集的白色長毛,後臀也甩起一根毛絨絨的大尾巴。她原本姣好的容顏,這時候變得猙獰可怖,凶煞狠毒。
他被一股強烈的妖氣衝得汗毛乍起,呼吸不暢,隨即面色凝重地捏出幾個指訣,腳下踩著奇異的步子,頃刻間就退到了另一個位置。
看到體型龐大的妖狐以更快的速度撲了上來,他捏起一張符,運指翻轉幾下,正正地推了出去。
“天雷符。”
“轟隆隆。”
一道細小的紫色雷電憑空出現,沒於妖狐體內,將她整個炸飛了出去,滾落在牆角不動了。她渾身焦黑,毛發掉下大半,露出裡面半熟的肉來。
他瞧見,將剩下的那張符撰在手裡,臉上閃過一絲肉疼。
這是祖師傳下來的符,到了他這一代僅剩下兩張,都藏在遠山道觀裡。為了誅殺罪惡滔天的妖狐,他特意回去取出來的。
千年妖狐罕見,這威力巨大的符,更是稀少得可憐。
趁著妖狐生死未卜,他持著鐵劍,一個大跨步上前,就要再補一記。
隻要刺破她的妖心,她就真的死了。
他手腕使力,一個急刺,就往她豐瞞的凸起捅去。
這是削鐵如泥的“斬妖劍”,破開妖狐堅韌的表皮,易如反掌。
突然,她睜開了一雙眸子,嘴角流出一抹邪異的笑。
他心頭猛跳,暗叫一聲不好,正要回身撤走,便聞到一股濃烈的氣味湧入鼻中。
又香,又……騷。
他隻覺得眼皮沉重,再也堅持不住,一歪頭昏睡了過去。
妖狐伸出細長的手臂,將他的身體攬過來,緊緊摟在懷中。此時,她又化為人形,眉目含情,肌膚細膩,宛如一隻白嫩的羔羊。
他的頭正枕在兩處高廷之上,沉沉地呼吸,卻是無福消受這美豔的一幕。
她嫵媚地笑,盯著懷中年輕的面孔,癡癡若迷,過了一會,竟然伸出香丁小舌,舔舐紅豔嘴唇。
“這具含有法力的身體,一定好吃得很。”
她實在忍不住,咕咚一聲咽下口水,就伸出鋒利的爪手,欲要掏其心髒。
這時,她酥肩微顫,隨即猛烈地抖動起來,直至變成她整個身子都在抽搐。
她懷中男子,不知什麽時候睜開了眼,裡面遞出平靜的神色。
妖狐的背上,一節短短的劍尖露了出來。
他伸過頭,湊到她耳邊,輕聲說道。
“同樣的手段,不可以用兩次哦。”
在狐妖逐漸黯淡下來的目光中,他費力地從鼻孔中掏出兩團衛生紙,隨手丟在了一旁。
而後,他拉下風衣拉鏈,露出灰色毛衣來,上面赫然貼了足有幾十張畫著各種奇怪符號的符。
他摸了摸鼻梁,自語道:“上次被你迷暈,若不是有我師傅留給我的玉佩,就險些損命此地了。所以,這次我把各種版本的靜心符都畫了一張……”
他不知是在說給妖狐聽,還是給自己聽。
顧不上休息,他從褲兜裡掏出一個巴掌大的灰色布袋,一抖變大了十余倍,將漸漸沒了氣息的妖狐裝了進去。
指訣捏出,布袋又恢復了小小的模樣,被他隨手收進了褲兜裡。
推門,腳步聲遠去。
……
過了不知多久,內間裡開出一道門,一個大腹便便,衣著華麗的人從裡面走出來。
他瞅著一片狼藉的房間,將目光放在了地板的血跡上,臉色陰晴不定。
“該死的臭道士,壞我李大貴的財路。”
他惡狠狠地罵道,眼露凶光,哪裡有絲毫被魅惑的樣子。
……
清晨,街道上車水馬龍。
無數上班族卡起時間,嚼著茶葉蛋,身跨小電驢湧入人潮中。
一個早餐攤子,隻有桌椅兩三張。
他依舊穿著風衣,坐在小凳上,正端著一碗豆腐腦喝得香甜。
上午,還要趕忙去工作,最近囊中羞澀,所以他連油條都沒敢要。
驀然間,他發現周圍多了許多表情一致的面孔,皆是冷峻嚴肅,如臨大敵。
他手中杓子頓了頓,便繼續挖所剩不多的豆腐腦,送進嘴裡。
吃罷飯站起身,他還未有所動作,幾個壯漢先湧了上來。
腰間一涼,頂上了硬物。
“麻煩你,跟我們走一趟吧。”
聽到這壓低了帶著警告的聲音,他四顧一看,松開了拳頭。
這些人,是警察。
……
“年齡?”
“26。”
“姓名?”
“落無塵。”
“……”
一番詳細的問話後,他被帶到了另一個房間,接受抽血和其他流程的審查。
一群荷槍實彈的警察嚴陣以待,幾名身穿白大褂的女人則在不停忙碌。
三天后,他被帶到了洛昌最大的監獄,重銬加身。
他雖猜到不妥,仍就沒有反抗,隻是依照指令行事。
他再怎樣,另一身份也隻是個普通民眾。
即便降妖除魔,法力高強,也不能對普通人出手,這是禁忌。
再說,即便反抗逃走,這個世界還怎麽待得下去,亡命天涯嗎?
……
一個月後,監獄食堂。
小小的電視裡在播放新聞,聲音傳的很遠。
“洛昌市曝光史上最大盜心案……”
“據了解,這名叫落無塵的男子,通過迷藥手段竊取他人心髒,並以高價倒賣給涉黑團夥……”
“根據受害者家屬的意願,我們通過最高法院了解到,目前已判處這名十惡不赦的罪犯死刑……”
“鐺啷。”
他手中筷子掉落在桌上。
……
夜裡,冰涼的宿舍。
“應該……如何做呢?”
他喃喃自語道。
呆坐許久,他伸出右手,運指在身上畫了起來。
隨著一道微光閃爍,他的身形陡然消失。
……
……
兩天后,警方專案組發現李大貴躺屍在放置“無心”受害者的太平間,他手中握著一張光盤。
裡面清晰地記錄著他如何指使手下,搜尋目標人物,並逐一下手挖心的過程。
即便是見多識廣的專案組成員,遇此一幕,亦是感到毛骨悚然。
可惜,這種真相在某種莫名的力量影響下,並沒有公諸於世……
一周後,被全國通緝“越獄”的A級罪犯落無塵現出蹤跡。
他從一座百層大廈上縱身躍下,結束了自己年輕的生命。
那一天,暴雨傾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