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的觀察習慣,養成了我對人物臉部和五官過目不忘的特點,昨天在中餐館過道上看到的多年前店主和拉裡教授的合影,雖然教授現在年紀大了,胡子花白,但通過五官輪廓和神態,我確認他就是拉裡教授。
我將李星拉到一邊,告訴他裡面坐著的老者是拉裡教授。
“拉裡教授來參加霍森教授的葬禮,也是合情合理的,有什麽問題嗎?”李星不解道。
“霍森教授遇刺和宗教信仰或者職業特征有關,拉裡教授和霍森教授在工作上有過密切的合作關系,他應該可以提供一些信息。”我回答道。
“這是你的直覺嗎?”
“試試就知道了。”
叔叔長期工作在刑偵第一線,我在他身邊耳濡目染,對真實的案件偵辦過程了解甚多。在案件偵破中,辦案人員往往面對的是雜亂無章的線索和頭緒,警方通過梳理這些線索分析出合理的犯罪動機、過程和結果,但最重要的是,每一條線索都需要辦案人員親自去驗證,其中超過90%的線索會被印證是與案件無關,而這往往是偵辦案件中花費時間和精力最多的部分。可不像電視劇演的那樣,神探坐在辦公室,掐指一算,罪犯就找到了。
怎樣不驚動別人,能有一個和拉裡教授單獨談話的機會呢。
思索了片刻,我有了主意。
我讓李星用手機給陵園管理處打電話,讓拉裡教授接電話。我在休息室與接待處的過道裡等著教授。
過了一會,休息室的大門打開了,通知的陵園工作人員走在前面,拉裡教授在後面緩慢的走著。走進接待處後不一會,就聽見裡面有個聲音說道“怎麽就掛了呢,真奇怪。”
“沒關系,可能是我走的太慢了。”拉裡教授邊往回走,邊說道。
我走上前去,擋住教授的路,畢恭畢敬的伸出手,自我介紹道“您好,拉裡教授,能打擾您幾分鍾時間嗎?”
拉裡教授感覺有些突然,但很快禮貌的回應道“您好,請問您是哪位?”
“我是霍森教授的學生,對於霍森教授發生這樣的事情,我很難過。我看過您和他早年合著的書籍,今天有幸見到您,冒昧打擾。”我早已想好台詞。
得知我是霍森教授的學生,拉裡教授和我握了握手“發生這樣的事我們都很難過,謝謝你來參加他的葬禮。”
“霍森教授經常說起您,說您是生物學領域的專家,我們都一直想找機會拜訪您。”我扔出一句標準的中國式社交謊言。結果顯示,這句話能流傳上千年是有原因的,因為效果極佳。
拉裡教授笑了笑,說道“他的天賦驚人,早已經超過我了,他可是皇家科學院院士。”說到這,他歎了口氣”哎,我也好多年沒見過他了,沒想到再見是在這個場合。”
“您還記得這本期刊嗎?”我拿出亞當給我的期刊,遞給他。拉裡教授和霍森教授合著時間是1986年,這本期刊也是1986年5月,我不知道中間有沒有什麽聯系,可能拉裡教授可以提供一些信息。
拉裡教授帶上掛在胸前的老花鏡,看了看後搖搖頭“這是一本生物學研究會的定期期刊,出版日期是1986年5月,我對這期沒什麽印象。你有什麽問題嗎?”
“霍森教授去世的時候,身邊就放著這本期刊,我想一定是他很珍愛的。”我試圖繼續延伸這個話題。
“這是他的血跡是嗎?”拉裡教授聽我說完,指著封面的那塊血跡說道。
“是的,在他生命的最後一刻,這本書陪伴著他。”我自己都覺得這句話過於普希金了。
“Keven有你這樣的學生,他會很開心的。”拉裡教授把書遞給了我。
“遇到霍森教授才是我們的幸運。我剛到英國的時候,教授經常邀請我們這些亞洲學生去他家,給我們傳教,還會親自做點心給我們吃。”我繼續著瞎編之旅,但我的重點,是傳教。
“他是很熱心的一個人。”拉裡教授點了點頭,臉上略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遲疑。
“教授,您先休息片刻,警方應該很快處理完畢的。”我看教授站的有些久,扶他回到休息室。
從休息室出來,我找到門口的李星。
“和教授聊的怎麽樣,有收獲嗎?”李星問道。
“有一些,但不大。”
“我早說跟他談話沒什麽意義。”李星撇了撇嘴。
“怎麽沒意義,我至少知道霍森教授天賦驚人。”我不服道。
“唉呀媽呀,你去招生去啦,還天賦驚人。皇家科學院院士能是個笨蛋嗎。”李星不屑的看著我,飆出一句東北腔。
“走吧,先回宿舍。”我懶得搭理他。
“就回去嗎?為啥不找霍森教授的親友們談談,比如他的弟弟?”李星問道。
“你傻啊,亞當肯定和他們都談過話了,還需要我們嗎?”我頭也不回的朝門外走去。
“有道理!有道理!”李星不住地點頭。
兩人騎車返回學校,在學院吃過晚餐,去超市購置了些日常用品,回到宿舍的時候,已經快晚上8點了。兩人剛在房間落座,亞當的電話來了。他說待會來宿舍接我倆,帶我們去個地方。
大約過了半小時,聽到樓下滴滴的汽車喇叭聲,我在窗口一看,是亞當的老爺車。我倆換了身休閑裝,出門下樓。蘇格蘭春夏交替時,白晝時間較長,此時天還是亮的。
坐進亞當的車裡,還沒等我們開口,他先說話“去我家。”我們心想,可能是正義聯盟第一次正式會議吧。
路上,我問亞當“陵園的案件和教授之死是否有關聯?”。
他說“目前證據尚不能顯示兩者之間肯定有關聯,所以沒有並案偵查,這對我們來說,反而是有利的。”
我明白他的意思。他接著說“關於陵園屍體案,有個細節有些不尋常。屍體的穿著和髮型,都是上個世界80年代英國流行的款式。”
對於這一點,我也有所察覺。死者穿著很講究,可衣服有些褪色,感覺有些年代了。還有一點,我看到屍體沒有屍斑,初步判斷死亡時間不會太久,但身上散發出一種奇怪的味道,與腐敗的味道有些接近。希望法醫的屍檢報告能解開這些謎題。
我把下午和拉裡教授聊天的過程和他複述一遍。亞當很讚同我從不同角度尋找線索的方式,有時候不起眼的一個小線索,反而成為破案的關鍵。
車駛出校區,開出城外,沿著出城公路開了近40分鍾,在某個路牌口拐入小路,又開了近20分鍾,在一處安靜的居住區放慢車速。我朝窗外望去,應該是一片高檔居住區,星星點點分布著獨棟別墅,亞當的家在這裡嗎,我有些驚訝,這種居住環境,與他開的這輛老爺車形成鮮明的對比。
七拐八拐後,車輛進入一條引路,引路兩邊種滿松樹,越過引路盡頭的大門,隱約可以看見一幢氣派無比的別墅。大門是自動識別感應,周邊立著足有三米高的電網圍牆。進入大門後,我和李星更是端不住下巴。別墅高有四層,外側大理石掛牆,庭深院大,門前草坪足有七人製足球場大小,中央有花式噴泉,這哪是私家住宅,簡直是貴族城堡。
車停在草坪前,三人下車,亞當領著我們繞過草坪。
“這是你家?”李星在英國多年,這樣的豪宅也很少見到。
“這也太資本主義了吧。”我驚歎到。
“嗯,這是祖父留下來的。”亞當揮了揮手,示意我們注意門前的台階。
別墅側面有個專用停車場,頂棚可伸縮的,裡面規整的停著七、八輛豪車,路虎、賓利,阿斯頓馬丁、法拉利,麥克拉倫,簡直是個小規模的車展。
“這也是你祖父留下來的嗎?”我指著最新款的阿斯頓馬丁。
“哈哈,那是我母親剛買的,她喜歡車。”亞當笑了笑。
“我也喜歡。”李星咽了咽口水。
說話間已快走到別墅大門口,一位亞洲面孔的老太太正笑容可掬的站在那裡。
“那位是我的母親,她正在等你們的到來。”亞當介紹到。
“啊,你媽媽是亞洲裔?”我仔細看看亞當,從他的面容上怎麽都看不出亞洲血統。
“她不是我的親生母親,她是中國人。”亞當笑了笑。
“這麽巧,也是中國人。”
“並不只是湊巧,進去後慢慢跟你說。”亞當欲言又止。
走到跟前,老太太主動與我倆握手“方言,等你很久了。”
“您好,史密斯太太,您太客氣了。”我倆趕緊回禮。
“請進屋坐吧,你們也辛苦了。”說罷,示意亞當領我們進屋。
我被老太太說的有點糊塗,她說的‘等我很久了,我們也辛苦了’是什麽意思?
進入別墅大廳,老太太並沒有停下腳步,我們緊跟在後面。
這是一幢典型的西式別墅,色彩華麗的吊飾,精美的地毯,精致的英式壁爐。我和李星邊走邊張望著,不禁感歎。
穿過大廳,老太太帶我們上到二樓,來到書房。書房空間很大,除了書架上玲琅滿足的書籍,中間放置了好幾張沙發,看來主人經常在這裡招待客人。
亞當示意我和李星坐在靠窗的一張長沙發上,他轉身去泡茶,老太太坐在對面的扶手靠椅上。
老太太皮膚保養的很好,黑白相間的頭髮梳著傳統中式髮型,做工精細的連體綢緞長裙,披著一條素色的圍巾,手腕上帶著綠染通透的翡翠手鐲,透露出端莊、典雅的氣質。
“方言,我知道你心裡有很多疑問,不著急,你慢慢都會知道的。”史密斯太太說道,她語速平和,但聲音堅定而有力,給人一種輕微的壓迫感。
“史密斯太太,我們決定和亞當一同對付DIA,這些您應該都知道了吧。”從老太太說話的口氣,我感覺她是這件事的重要推手。
“不止這些,今天她還要告訴你們一些其他的。”亞當端著茶杯進來,隨手關上書房門。
聽到這裡,我和李星的好奇心更重了。
“你們已經知道DIA的前世今生,但還有一半,亞當沒告訴過你們,今天是時候了。”史密斯太太用手示意一下,亞當從書房的保險櫃裡取出一個盒子。亞當把盒子放到我面前的小茶幾上,打開盒蓋,裡面放著一隻鋼筆。
史密斯太太示意我,可以拿起來看。我搓了搓手心的汗,小心的拿起鋼筆,筆蓋上印著Waterman。這是一隻威迪文牌的老式鋼筆。威迪文是世界著名的鋼筆品牌,歷史悠久,據稱當年英國首相簽署凡爾賽和約的時候,就是用的威迪文鋼筆。
史密斯太太喝了一口茶,開始講述。故事從亞當的曾祖父開始。
DIA這個組織由Head、Heart和Hand三個機構組成,簡稱3H。其中Head是決策機構,組織的一切大小事務均由Head成員所組成的決策機構決定。Heart是後勤保障機構,人員培訓、費用資助和武器提供都由這個機構完成。Hand是執行機構,其成員就是所謂的殺手。亞當的曾祖父叫亨利,當年是DIA的第一號Hand,也就是頭號殺手。
當亨利發現自己的身世並找到自己的親生父母后,他想回歸正常的生活。Head發現他的意圖後,為了避免失去得力乾將,派其他的執行者殺死了亨利的親生父母。亨利得知自己父母的死因後,勃然大怒,殺死了去刺殺他父母的執行者,並宣稱從此脫離DIA組織。DIA見亨利心意已決,於是決定殺掉亨利。可是派去刺殺亨利的執行者總是有去無回,有些暴屍街頭,有些從此失蹤。
原來,亨利通過密線事先得知去處死自己的執行者身份,然後先動手。製服對手後,亨利會講述自己的故事,然後給對方一個選擇的機會,他會遞上三份合約,第一份是堅持聽從組織的命令,繼續從事這種濫殺無辜的職業。第二份是退出DIA,改過自新,不再殺人。第三份是和他站在一起,感化罪孽深重的人。簽第一份合約的人,將被拘禁起來。第二份合約的人,可以獲得自由。第三份合約的人,成為他的助手,對付來殺他的新執行者,以及說服、感化簽第一份合約的人重新簽訂協議。
不管簽了哪份合約,他都不會處死對方。唯一被殺的人,是違背合約的人。
“厲害!”我和李星不由的讚歎起來。
“所以這支筆代表著契約精神,是嗎?”我打岔到。
“嗯是的,但這還隻是開始。”史密斯太太又喝了一口水,繼續說道。
漸漸地,亨利的陣容越來越強大,強大到DIA需要重新審視是否仍然堅持追殺亨利。為了保障組織的安全和隱蔽,DIA找出了亨利的密探,同時決定放棄對亨利的追殺。
為了彌補過錯,亨利和他的同伴們建立了一個新的組織,名叫白雲社,其宗旨為感化犯罪之人,幫助真誠之心,同時尋求一切機會鏟除DIA這個邪惡的組織。白雲社成員的社徽就是一隻威迪文鋼筆,上面印有成員編號。
“也就是說,白雲社在承擔地下法庭的角色?”我問道。
“可以這麽說。”史密斯太太回答道。
所以隨著成員的逐漸加入,受感化之人的資金援助,白雲社漸漸成為一個體系龐大的組織。白雲會成員平時都有自己的工作,很多現在都是達官,亦或商賈,其中也難免會混入用心不良的人,打著組織的旗號做違背白雲社宗旨的事情。
說到這,史密斯太太歎了一口氣。
“這些人,也是很可恨的。”亞當握緊拳頭錘在沙發扶手上。
“那您和亞當應該也是白雲社的成員吧。”我試探的問道。
“嗯,是的,這就是我的社徽。”史密斯太太用手指著茶幾上的盒子。
我又拿起鋼筆,上面赫然印著數字‘9’。
“您是第9號成員?”我問道。
史密斯太太點點頭“白雲會最高權力機構是協議會,我是十一名委員之一,排名第九。”
“您為什麽會把這些告訴我們兩個學生呢?”聽到這個組織背景這麽龐大,我感覺剛建立的正義者聯盟,有些沒有必要了。
“因為我們需要你。你比自己想象的更重要。”史密斯太太認真的說道,不像是開玩笑的樣子。
“要不是這次教授遇刺案,我們都沒機會認識你,了解你。”亞當笑著看著我和李星“我們也應該感謝李星。”
我和李星被說得一頭霧水。
你看看這個,史密斯太太從抽屜中拿出一個文件袋遞給我。這是一個快遞文件夾,郵戳顯示寄自日本東京,時間是三天前。
我抽出袋裡的材料,抬頭日期是民國34年7月,正文標題寫著‘協議書’。協議書自右至左,並不是白話文,我看著稍微有些費勁,大概內容是本人願以後半生及家族後輩為約,永世不再參與戰爭,並用族人之聰明智慧,為百姓造福,不求回報,只求心安。翻過一頁,左下角手印處赫然寫著‘守約者,方立山’。
我的手不禁顫抖起來。方立山,我的曾祖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