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天后,薄暮十分,唐三貫坐在書桌前,提筆書寫……
“誰念西風獨自涼,蕭蕭黃葉閉疏窗,沉思往事立殘陽。被酒莫驚春睡重,賭書消得潑茶香,當時隻道是尋常。”
突然想起納蘭榮若這首詞,是因為深符他此刻的心情。上片正符他此時此地的沉思,下片則是對往世往事的回憶。
這詩詞中的涼意也僅僅是他自己才體會得出——那是一番難以言傳的決絕與蕭壯,他穿越來到明末,整個世界,唯他獨孤一人,無法對任何人敞開心扉。
再回想起上一世的父母家人之樂,當時覺得很尋常,但現在回想起來,卻是難言的一種歡愉。只是,自己當時沒有珍惜。
這幾天,服用了他的兩劑方子,方東來的病情有好轉跡象,少寨主方昱霆也兌信了他的承若,答應他給唐母以及宋百虛各寫了兩封家書,由山中嘍囉帶下山。
同時,方昱霆也將方東來的貼身護衛全部更換,由他自己帶著十幾名十三四歲的少年賊接管。
而幾位山寨當家的,都迫於洗清嫌疑,主動遠離方東來的大宅。
倒是二當家司空南每天按時去病房看望方東來幾次。
當然,每每司空南出現,方昱霆都會親自在床榻邊監督。
唐三貫卻每天想的是怎麽快些下山。唐母的牽掛,襄陽黑藥存貨到了該出售的時刻,真武山怪病賭約也超時兩天,還有左九常到了抽線時間……
心中焦急,但當著安海郡主之面,卻不能顯露出來,他不想影響安海郡主的情緒。畢竟,她還是一個15歲的孩子。
只是,令他奇怪的是,15歲的安海,心態居然比他這個歷經兩世之人還要淡定。住在這令人聞風喪膽的土匪窩子,臉上的笑容一天比一天增多,昨日被秋夫人請去談詩賦詞,今日居然還去找那秋夫人學刺繡。
“唐郎中……我父親……清醒了……哈哈!唐郎中……”方昱霆大步衝進來,抓起唐三貫的手激動的搖晃著。
“恭喜少寨主!”唐三貫挑了挑眉,不動聲色卸開方昱霆的手,認真道:“既然方當家康復有望,是不是可以放在下歸家?”
“我知道我們這樣對……不起你,但你能不能再等等,待我父親徹底……”
“不能,在下也有母親。”
“可是……”
“令尊的病開始恢復,只需要煎服第二劑藥方,再加以固本培元,有沒有我這個郎中,其實無關緊要。”
方昱霆的臉色微紅,囁囁說不出話來。
唐三貫就這樣默默看著他,也不說話。他知道這個少年其實生性豪爽,從小在山寨這樣的地方長大,方東來雖給他請過私塾,但他也只是學會識字,骨子裡還是喜歡舞槍弄棒,滿山的跑爬。
半晌,方昱霆歎了口氣,“再過幾日,我親自送唐郎中下山。但是我有個請求,如若父親身體有恙,唐郎中能不能……”
唐三貫馬上回答,“只要貴寨來人通知,我自會上山。”
隨後兩人一起來到方東來的寨主大宅。
守護大宅的是十幾名十幾歲的少年郎,可以說,沒有方昱霆的同意,便是那幾位當家的都不得接近。
“霆哥!”
“小昱哥!”
一群扛棒攜刀的少年郎紛紛打招呼。
兩人穿過兩個回廊,走進守衛森嚴的內宅,只見房間走出一個女子,女子約摸二十三四歲的年紀,風姿綽約,容貌極美。出現在這等山寨之中,
顯得極不協調。 “秋姨娘!”方昱霆站定,微微行了行禮。
“霆哥兒!”秋夫人微笑著對唐三貫施禮,柔聲道:“小女子替夫君謝過唐郎中!”
唐三貫回禮,“都是在下分內之責!”
方昱霆似乎並不想和秋夫人過多寒暄,停頓片刻便拉著唐三貫走向室內。
唐三貫微微感覺這位秋夫人看他的目光有些……
他無法形容的一種感覺,不是**,也沒有太多的熱情,像是探究?幽怨?總之,他對這位秋夫人是敬而遠之的。每每秋夫人去看望安海,他都找借口離開。
進了病房,床上的方東來臉色比前幾天好太多,眼睛也睜得挺開,看到方昱霆進來,他低聲喊了聲,“霆哥兒!”
“父親!”方昱霆快步上前,半跪在病床前,激動地握著方東來的手。
方東來似乎想對方昱霆說什麽,卻又側眼看了看唐三貫。
方昱霆連忙道:“父親,這位是替您看病的唐郎中。多虧他,否則您……”
方東來並沒有多少感激的表情,而是努了努嘴。
方昱霆臉色微窘。
唐三貫自己轉身走了出去。
外面有個小回廊,回廊之外是個小花園。
此時正值春,百花開蕊,萬木複蘇,只見一位女子從花叢中走了出來,青翠的草木之間,露出她皓如白雪的肌膚。
是秋夫人?
唐三貫正待轉身閃避, 卻沒料秋夫人瀅瀅開口,“唐郎中,請留步。”
唐三貫無奈的駐足,“夫人!”
秋夫人笑盈盈走近,目光栩栩,忽然幽聲歎道:“唐郎中可是一直躲避小女子?”
“沒有,夫人多慮。”
秋夫人淡淡一笑,“小女子對唐小娘子一見如故。可惜唐郎中似乎不待見小女子……”
唐三貫尷尬道:“夫人何來此言。”
“難道不是嗎?”秋夫人咄咄逼人道:“難道唐郎中瞧不起落草為奴的可伶之人。”
落草為奴?唐三貫不由瞟了一眼秋夫人。他稍微打聽過這秋夫人的來歷。據說秋夫人出自書香門庭,五六年前父親帶著一家人途徑青風山,一家人卻被清風山賊劫殺,唯留了年僅十六歲的她,被剛落草為寇的方東來看中,收作壓寨夫人。
只見秋夫人一轉逼人之勢,語氣幽幽輕吟道:“殘枝凋落堆窗柴,飄零寫意行之台。雁曉相思秋才去,人歎獨殤冬又來。朱砂沉硯丹如墨,洛紙浮毫墨亦白。清風張扇寒枝俏,孤芳獨然傲雪皚。”
唐三貫不禁有些驚訝。他知道這個山寨美婦出生不凡,但沒想到她有如許才華,不管這詩句是來自他人的還是自己的,區區五十六字,把一個女子的劫難苦痛,刻劃得如此深刻。
“夫人……”他有亦有些悲戚之感。
秋夫人淒迷地笑了笑,“吟卑賤之身,倒是讓唐郎中好笑。”
唐三貫感覺自己再不能待下去了,他告了聲罪,拔腿逃離。
秋夫人瞧著他的背影,嘴角的笑意慢慢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