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鐵匠鋪,唐三貫上了北前門大街,這條街道應該是襄陽城的商業中心,最繁華地段。
沿路有看到“瑞和布莊”、“綢絨老店”、“銅錫老店”、“頭髮老店”等招牌。
在一個“裱畫”店的對面,有一家酒肆,食客進進出出頗為熱鬧。唐三貫好奇的發現,這家酒肆居然沒有招牌,只在門前左右各插一青一白兩張酒旗,迎風招展。
時值近午,唐三貫拔腿入店。
一名肩搭漢巾的店小二恭聲迎客,“客官請上座!”
唐三貫挑了處靠窗的小桌,點了一道山陰破塘筍,一道鰣魚,棗陽羊腰子,一壺襄陽老米酒。
就著酒肆的茶水,品品古人的飲食和酒肆意趣。
酒肆是兩層樓的店堂,大堂和拱柱頂梁全是木結構,古色古香的樓梯,間隔掛著黃紙糊的燈籠,燈籠上糊著大寫的酒字,臨街的梅花窗雖然陳舊,但也擦拭得乾乾淨淨,油亮光滑的木桌上放一盞青藍色的瓷釉壺,一隻彩釉瓷杯裡的茶水泛著淡淡的熱氣。
幾名商賈模樣的中年人正小聲搭手比劃著,大概在叫價砍價。
四五名書生作在大堂中央的圓桌上高談闊論,指點江山。
另有兩三旅客個唐三貫一樣,安然等待小二上菜……
在唐三貫眼中,相比現代餐廳,這個時候的酒肆無疑更顯簡單、自然、溫和。沒有路邊排檔的吵雜和喧鬧,也沒有西餐廳的裝模作樣、正襟危坐,更沒有星級酒店的端著提著。
一碗熱騰騰的乾燒鰣魚端上來,唐三貫食指大動,迫不及待的撚起筷子。
還未等他品嘗出味道,酒肆外“騰騰騰”走進一名年輕道士。
道士身穿青色道袍,頭戴純陽巾,足踏黑色圓口鞋,背上露出劍鞘。看其年輕應該在二十四五歲左右,長臉,寬額,生了一對臥蠶眼,濃眉,下頜蓄長須。
唐三貫第一時間想起了上世網絡上的“流浪哥”。因為這道士實在是太過邋遢。
道士剛進門,兩名店小二便急忙攔了上去,紛紛呵斥,“兀你這賊小道,都說了不要你來……”
“快快離開,否則我叫捕頭抓了你……”
道士左閃右躲,眼睛四下一瞟,驀地落在唐三貫臉上,倏然彎腰,動作飛快從從一名店小二的腋下鑽過來,直奔唐三貫而去。
“這位小哥兒,貧道給你拜喜了!”
唐三貫停下筷子,似笑非笑道:“何喜之有?”
年輕道士捏了個道決,正容道:“爾本非是本人間,榮華富貴孰與爭?定國安邦人極品,威聲顯赫震寰瀛!”
唐三貫身體陡僵,手中的筷子猝然落地,臉色大變,心中發緊,爾本非是本人間?莫非這道士能看出我是穿越者?遇上絕世高人了,這簡直……
道士心下竊喜,今天的午餐終於有著落了,這白嫩小公子眼看上鉤了,都激動得掉了筷子。
“你這賊道,昨天對那小相公也念過這福詞,今個又來哄騙……快滾!”
“客官,這是個賊小道,萬萬信不得……”
看著兩個店小二和道士拉拽在一起,唐三貫很快恢復了冷靜。差點被唬住,原來是個江湖騙子。
倒也有點趣味,自己能在古代遇到江湖騙子,也算緣分。
他之後多看了道士幾眼,心中基本有了定論。
所謂相由心生,環境不但可以改變一個人的內在素養,還決定人的外相氣質;你是歷經滄桑還是無憂無慮,
都可以從外貌上看出端倪;特別是眼神,絕非什麽世外高人的氣質。 站在中醫的角度,眼睛基本可以看出一個人的精神狀態:一個健康、精力充沛的人,眼睛通常明亮有力,眼睛轉動靈活機警,眼光清晰水分充足;一個疲勞的人眼睛就會顯得乏力無味,目光呆滯,眼光混濁;一個樂觀的人眼睛通常充滿笑容,善意十足;一個消極的人往往眼睛下拉,不敢正視別人的眼光。
道士的眼睛眼瞼外部下走,眼角上翹,睛光絢而不正。這類人往往心思細膩,狡詐而變化多端,不易把握;做事情往往會出人意料,但也能夠迅速適應環境的變化。
眼看道士被店小二推離酒肆,唐三貫忽然開口,“小二,讓他留下,添一副碗筷。”
趁兩名店小二怔愣之際,道士已經擺脫了小二的糾纏,速度飛快地在唐三貫對面坐下,嘿嘿一笑,“終於有識貨之人。小哥兒,你的命好……”
“是不是天庭飽滿,印堂發亮?”唐三貫笑著搖搖筷子,“有的吃快吃,吃完走人。”
道士大概是從沒有見過唐三貫這種人,生的稚嫩,看起來單純好蒙,但僅僅一句話,便透漏出“老江湖”的風范,看穿而不點穿,落個福德之緣。
道士眼睛轉了幾轉,感覺無處下口,便抓起碗筷,狼吞虎咽。
唐三貫把米酒推了過去。
道士抓起來痛飲,半晌,抬袖子擦了擦臉,打著飽嗝,“舒坦!”
唐三貫打量了一番,“遊方道人?”
道士又吃了一筷子破塘筍,滿不在乎說:“道觀被山洪毀了。”
“從小在道觀長大?”
道士搖頭,又開始胡謅,“自十三歲考中秀才……”
唐三貫呵呵笑著打斷,“你別告訴我你還中過舉。”
道士不服氣地說:“我還真……”
唐三貫搖頭,“知道你哪兒出錯?”
“出錯?”
“為什麽你被酒肆趕走,因為你的騙術太低劣,沒什麽技術含量。”
道士恍惚道:“技術含量?”
唐三貫說:“因為你自己都認為自己在說謊,自己在心理上都不確信,所以你的眼睛漂浮無根,說話沒有底氣和正氣……”
被職業歧視了,道士怒道:“貧道從江西轉道安徽,又輾轉來到襄陽府,數千裡之遙,半文錢不花,一路吃香喝辣,你這小孩兒能做到?”
唐三貫喝了口茶,輕聲道:“你至今不知道自己錯在哪兒,不會有什麽前途。”
“赫赫!你這小孩膽敢教我……”
“知道唐朝的袁天罡嗎?”
道士搖頭。
唐三貫灑然一笑,“這袁天罡是你學習效仿的榜樣。這袁天罡有多神奇,《新唐書・方技》中記載了一件事,說他曾給杜淹,王,韋挺三人看相,對三人的前途作出了精彩的預測。他對杜淹說:老兄你博聞強識,將來會憑借文章發達。他對王說:你不出十年,就能官至五品。他對韋挺說:韋大哥面如猛虎,將來會成為武官。”
道士顧不得吃喝了,聽得機津津有味。
“這些預測後來都成了真,杜淹成了天策府學士,王做了太子中允,韋挺做了武官左衛率。”
道士拍掌,大讚,“這姓袁的,奇人也!”
唐三貫反問一句,“你知道這袁天罡又何嘗沒有對三百三千人說過同樣的批語,好比你昨天來酒肆重複今天的話一樣。”
道士眼睛一動,興奮道:“這三千人中隻要有少數幾人應驗,他的批語就是成功的……”說到這裡,他忽然情緒低落,“小道其實和他的法子一樣,但無奈人同命不同……”
唐三貫搖頭,“袁天罡之所以有市場,不像你似的被酒肆驅逐,是因為他口碑好,名氣大,受眾廣,門徒多,朝中大臣,王公貴族,都視“袁大師”為座上嘉賓。袁天罡家門前車水馬龍,請教的人絡繹不絕。他的成功批語也可以傳至八荒。你是無名落魄小道,哪怕我日後真的威聲顯赫震寰瀛了,又有誰知曉你曾經的批語。”
道士陷入呆愣。
唐三貫施施然起身,“店家,結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