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城的官道上。
黃子善怒催胯下戰馬,一張臉陰沉到了極點。
唐猛快馬加鞭趕了上來,“東家息怒,唐小兒隻是運氣好罷了……”
黃子善放緩速度,眼裡滿是鄙夷地盯著唐猛,冷冷道:“刺絡放血,熟練的手法,精準的認穴,你居然說是運氣,我奇怪你在藥術世家長大,這點眼界都沒有?”
唐猛臉上滿是尷尬,“其實……小的也覺得有些怪……”
“怪?你跟他當書童六年,他的一點一滴有什麽能逃過你的眼睛?”黃子善眼睛一寒,“莫不是老東西暗中傳了他壓箱底的東西?”
“應該不會……”唐猛像個做了錯事的孩子一樣,伸手抹了把汗,囁囁道:“這六年中,我幾乎沒離開過他……”
“再想想,老東西既然要傳他絕學,肯定要瞞過你和其它人等。”
“要不是我沒跟他之前?”
黃子善冷哼道:“荒唐,你跟他之前,他才十歲,能學九針之術?”
唐猛期期艾艾半晌,忽然拍腦道:“莫非是三年前,唐……老東西讓唐小兒去東山禪寺靜修半年期間,就這半年,我沒有和他在一起。”
“三年前……”黃子善皺眉回想片刻,“這事我記得,好像是唐小兒身子不調,老東西要他上山調養身體,難道就是這半年傳了他九針之術……不對啊!半年也不夠呀……”
黃子善馬上自我否定道,“不對,不對,老東西若懂精通九針之術,絕對不會對我藏私,好幾次我親眼看到他把針灸生意推了出去,老東西不會和銀子過不去。”
唐猛觀察著黃子善的表情,吞吞吐吐道:“小的覺得他變了許多,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
“你也這麽覺得?”黃子善猛地勒緊韁繩,眼神裡狐疑更勝。
“要不,小的明天就使縣衙開征唐小兒的河工役……”見黃子善臉色不對,唐猛馬上轉口,咬牙道:“小的去找具流民屍首仍在他家門前,然後以殺人之罪捕了他……”
“閉嘴!我黃家的名聲還要不要?再說這次不過是我太過輕視於他,何二的病症太過普通,下一次,我要堂堂正正摘走他的牌匾。”
“東家所言極是。”唐猛連連點頭。
…………
…………
宋百虛已經是第四次來到唐三貫的房門前,自打黃子善一行離開後,柳太醫便和唐三貫關門長談,已近兩個時辰。
他屢次聽到柳太醫的驚咦聲,其中還有拍桌叫好的過激舉止。
宋百虛不知道唐三貫和柳太醫說了些什麽驚天動地的話,以至於柳太醫這等名醫也失了從容。
他也有許多問題想問唐三貫,譬如,那尖錐刺絡之術,把脈定穴和刺絡手法等等。這些手法,他從未在唐老先生身上見過。特別是那尖錐刺穴之術,幾乎聞所未聞。
他舉手敲了敲門。提著開水壺走了進去,柳太醫頭也不回一揮手,“不要打擾我們……”
宋百虛低聲致歉道:“請柳太醫見諒,主母已經催促少爺好幾遍了。”
“哦……”柳太醫醒過神來,虛對唐母所在的方位拱拱手,“暢談正歡,叨擾老夫人了,罪過!”
唐三貫也見勢起身,“要不,改日再向柳太醫請教。”
柳太醫當然是他極欲結交的人物,但真要暢談醫術,他頂多也就是一些噱頭能震住對方,超前的醫學思維,廣泛的見識,臨床水平的積累,古今診療上的一些修正。
若談中醫理論,柳太醫的基礎扎實得令人恐怖。 但是,他的上一世,大量古代文獻的缺失,導致了現代中醫理論基礎的含糊和歷代補證之後的偏頗,使得他的中醫理論根基並不穩,再繼續談下去,估計他得反過來被柳太醫震住。
唐三貫把依依不舍的柳太醫送至門外,柳太醫上騾車時,忽然回頭邀請道:“襄陽府王守備家中二公子身子有恙,唐小弟不若明天一起去看看,若有意,我們巳時一刻在王守備家大門處匯合。”
唐三貫稍稍一愣,當即拱手施禮道:“謝過柳太醫提攜!”
柳太醫微微一笑,上車離去。
看著車軲轆滾滾遠去,不等宋百虛開口,唐三貫開口問,“這柳太醫是?”
宋百虛狂汗,您和這柳太醫暢談數個時辰,居然不知道柳太醫是誰?
“這柳觀瀾是襄王府的醫官,擅針灸之術,在大小方脈和瘡瘍上也小有名氣。”
唐三貫再問,“他是太醫院的太醫?”就唐三貫對古代醫療知識的了解,太醫也就是皇帝禦醫。太醫院禦醫以上每天分兩班在內府禦藥房值班,為皇帝及內宮嬪妃服務。遇皇帝出巡,太醫院醫官作為隨行,沿途為皇帝、隨行官員和侍衛作保健服務。
宋百虛搖頭苦笑,“太醫隻是一種尊稱,柳觀瀾是崇禎三年應天府太醫院派駐襄王府的醫官。”
“襄王府有幾名醫官?”
“醫官有二,還有一位是金長庚金太醫。少爺,今天……”
唐三貫舉手示意,“我知道您要問我什麽,但我現在沒有精力解釋,待我先捋一捋頭腦……”
唐三貫轉身走進母親房間,陪母親吃完午餐,便一頭扎進自己房間。
他的臥室不大,黃土起坯,隻不過牆壁上用黃泥抹得平平整整,屋子裡家具極少,一床,兩櫃,一桌一幾兩椅。
櫃是書櫃,櫃上放滿了線裝書籍。
唐三貫坐在桌後,翻開擺放在桌上的一本厚重線裝書,名冊叫《普濟方》。
在明朝,如果說李時珍的《本草綱目》是中國藥物發展的一個裡程碑,那麽名聲不顯的《普濟方》則是皇冠上的一顆明珠。
至少在方劑學方面, 朱摹鍍佔梅健酚滔災匾8檬橐悅魈嫻諼遄又ㄊ疲砸窖Ы淌陔丁⒘醮賈際鹺獻鞫桑淠諶莨悴┓岣唬饕鄖耙椒街蟪傘
該書共收醫療方劑六萬一千七百三十九首,凡一千九百六十論,二千一百七十五類,七百七十八法,采摭繁富,編次詳析,共十二冊。
自穿越而來這三天,他除了發呆,大半時間都在品讀這套藥典。
早在上一世,他家裡也曾收集了這套書的白話讀本,但由於現代的很多病症,西藥治療更方便快捷,因此,一些古代方劑許多中醫都有所疏漏。
在一個西藥尚在萌芽時期,而現代醫療手段還遠未展開的舊時代,古老的方劑就顯得重要起來。
除了這本書,他最看中的是吳琨的《醫方考》。這部典籍發表於明神宗萬歷十二年,作者選方七百以考其方藥、見證、名義、事跡、變通、得失、所以然等,全面的闡述了明朝醫療處方之理論和方法,以及當時人們的身體水準。
這本書可以使唐三貫粗略的了解當時明代的醫療水準和時下人民身體普遍素質。
他哪怕花上一夜的時間,也要吃透這本《醫方考》,明天王守備府之約,柳觀瀾八成有校考之意。
這個機會他萬萬不可錯失。
況且還有黃子善的二番戰,黃子善先吃了一虧,第二次挑戰的難度會跳躍式上升,要說他信心十足,卻是妄言。
病有千萬種,就是在現代,遇到罕見病,現代醫學也無法施治。所以,他既需要運氣,也需要“臨陣磨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