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三貫剛走出房門，準備緩口氣，剛才一陣真是累，而且屋子裡的味道實在是……

　　“你這樣開個刀口，擠放膿血，就能治好附骨疽?”

　　“我看你剛才倒入了的黑色散藥是?”

　　跟宋子寧一起的兩名同僚急忙上前開問。

　　唐三貫下意識的皺了皺眉頭，伸手擦拭流淌進眼角的汗水，有點辣眼睛。

　　“請兩位等等，沒瞧見我家少爺都累成這樣……”妍兒護犢子似的擋在唐三貫身前，舉著已經透了無數次水的鵝黃色的繡帕，替他擦拭，輕聲道:“低下點，這邊，哎呀！少爺脖頸後全濕……後背也濕透了……”

　　被一大幫子人圍著看，唐三貫有些不好意思，他抓過繡帕，胡亂在臉頰脖子前後擦拭幾道，遞還給妍兒，“要去打盆清水來，屋子也要稍微清理下……辛苦妍兒了！”

　　唐三貫溫和的對她笑了笑。

　　本來挺利索幹練的妍兒姑娘，被他這麽張口一笑，那大白牙，那股子燦爛陽光勁，看得她又是片刻失神，眸子星光閃耀。

　　宋子寧擠了過來，連忙向唐三貫作介紹，“唐大夫，這位是濟民堂的劉子耀劉大夫，這位是回春閣的夏胤夏大夫，都是同道中人……”

　　既然都是襄陽醫戶，唐三貫也不能太失禮，打著拱手，“都是前輩……”

　　濟民堂的劉子耀很急切的打斷他的話，“我想知道你是不是能治好附骨疽?”

　　“目前還不能確定……”

　　“你既然不能確定，為何要拿病人肌體動刀開口，使病人臨死前還要受那摩骨之痛?”

　　唐三貫很淡定的看著他，“閣下問完了?”

　　“問完了，請回答我。”

　　“那麽請你不要再隨意打斷我的話，行嗎?”

　　劉子耀微顯尷尬，“不要顧左右而言其它，請回答我。”

　　“閣下算是醫科同行，那麽應該知道，一種病需要多長時間才能治好，是沒有辯法預測的。有些急性病痊愈較快，一兩天，兩三天;有些慢性病康復進度漫長，更有些病症只能改善症狀和感覺，不能完全根治。”

　　“除藥物的因素外，還需要看個體病人的體質、情緒、心情差異而影響療效。”說到這裡，唐三貫的目光看向人群，“譬如救濟院的這些人們，他們的飲食和體質狀況堪憂，同樣的方藥使用在不同的個體上，效果迥異。”

　　“所以，這位劉子耀大夫，剛才問了我一個極其外行，甚至愚蠢的問題。”唐三貫目光轉回劉子耀身上，他累得半死，沒有心情去敷衍中庸，“至於說到傷害病人肌體……實際上用藥如用刀，都是為了袪邪扶正，回復正氣。”

　　劉子耀沒想到唐三貫如此年齡，竟如此善辯，口舌伶俐，他面紅耳赤道:“我現在隻想知道，你到底有沒有把握醫治好病人。”

　　唐三貫淡淡一笑，“我不會回答你帶有攻擊性的問題。我歡迎任何同僚和我一起探討醫術，但不歡迎心懷惡意的攻擊。好，我有事要忙，請大家不要堵住大門，病人需要通風……”

　　“詭辯之徒，你若能治好這附骨疽，劉某以後見你一次跪你一次，你若治不好，你見我一次跪我一次……”劉子耀嚷得臉紅脖子粗，宋子寧一看他大失體統，趕緊和和夏胤一左一右把他架走。

　　圍在門前的七八個救濟院濟民也神情淡漠的各自散開。只有兩個十歲上下的少年退出數丈，仍自不肯離去。

　　妍兒端著一盆清水，眼眉全是笑出來的星星，

“少爺剛才說得真好。”　　唐三貫打趣道:“你這算不算王婆賣瓜。”

　　“王婆……賣瓜?”妍兒不懂，王婆是誰，賣什麽瓜?

　　“呃……”唐三貫知道自己出簍子了，這個時代也許還沒有王婆賣瓜這個歇後語。

　　他解釋道:“王婆賣瓜——自賣自誇。”

　　妍兒姑娘果然聰慧，馬上明白過來，輕“呀”了一聲，想起唐三貫把她當自己人，不覺得兩頰緋紅，低頭端著清水走進青石房屋。

　　唐三貫看了遠處朝這邊張望的兩個少年一眼，朝他們笑了笑，轉身進了屋子。

　　上前搭了搭左九常的額頭，依然滾燙，再把了把脈，眉頭猛皺。

　　“少爺，他……是不是……”妍兒小心翼翼問。

　　“很危險。”唐三貫拿起一條汗巾，在冷水中攪濕，擰半乾，然後折疊成條，輕輕搭在左九常的額頭上。

　　然後他陷入沉思，這古代人發高燒可不比現代人，消炎藥配感冒藥，或者針劑方式，可輕松解決。古代大體為三種方式退燒解熱。

　　一是釜底抽薪法，也是“通腑泄熱法”，即用苦寒通便的藥物來達到退熱的目的。常用大黃、芒硝等藥，或將其配入清熱方劑中，以通利大便，瀉下熱結，使邪熱從下而去，可達到去火退熱之功。

　　但此時左九常已陷入半昏迷狀態，身體極度虛弱，釜底抽薪法等於去其性命，絕對要不得。

　　第二種是揚湯止沸法，即“疏散退熱法”，用藥性辛散的藥物來達到退熱的目的。但過汗能損傷津液，對體虛病人更應慎用。

　　還有一種熱者寒之法也是古代最常用的退熱法之一，但都皆不宜於左九常。

　　況且，現在開方取藥，熬藥，似乎也來不及。

　　用湯藥也必須病人稍稍恢復神智的情況下……

　　唐三貫想想，起身揭去汗巾，試著查探體溫，左九常溫涼的額頭稍後便回復熱度。他對妍兒說了聲，“點亮油燈，你先去屋外等候。”

　　妍兒動作麻利的點燃油燈，欲言又止道:“奴婢可以幫忙的……”

　　“這忙你幫不上，聽話。”唐三貫頭也不回，打開一瓶白酒，倒入碟碗中，又稍稍兌了點清水，拿汗巾微微浸濕，解開左九常的小汗褂子……

　　妍兒一見，倏然轉身朝外走去，並替他關上房門。

　　他必須用酒精降溫法替左九常降溫。

　　褪去左九常的衣衫，唐三貫拿著汗巾反覆擦拭他的腋窩、大腿、頸部等大動脈處。

　　十幾分鍾過去，左九常的溫度終於降了下來。

　　唐三貫疲憊地坐在床邊，休息片刻，這才替左九常蓋上被子，開門喊妍兒進來。

　　但令他意外的是，門外空無一人。

　　他詫異的走出房門，四處尋覓。

　　卻見距離百多米遠的一排房子前不知何時拉扯了一道青色帷幕，裡邊隱隱聽到一道道稚嫩的女聲，而且其間好像還夾雜著妍兒的說話聲。

　　他回屋察看了一下左九常的體溫，出房，關上門，緩步朝帷幕處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