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三貫剛施完針，便聽得身後傳來“呲呲”的驚歎聲。

　　宋子寧不知何時出現在他身後，結結巴巴道:“這扎針手法，很是新奇……”

　　唐三貫揚了揚眉，心想，那是當然。你們這個時代藏技自珍，傳嫡不傳女，口口相傳的結果是片面大於整體發展。而現代中醫，采用大工業時代的學校教學方法，淘汰錯誤的，學習最有效的，研究新的、總結更有效簡便的方法。

　　不過這個當口，他沒時間和宋子寧去探討針技，“爐子和陶盆來了沒有?”

　　宋子寧連忙道:“來了，就放在門外。”

　　唐三貫看了一眼，不僅有爐子和陶盆，還有一捆劈柴。他衝宋子寧拱手致謝，馬上對妍兒說，“你去生火，燒水。”

　　“噯！奴婢這就去燒水……”妍兒姑娘精神抖擻走出屋外。

　　唐三貫回過身，淨了淨手，戴上自製的棉布手套，拿起來手術刀，默默深呼吸。

　　這是他來到明末後第一次用刀，而且手術後果實難預料，完全不掌握在自己手裡，可以說，有點憑運氣看天命。

　　說實話，如果他能確診左九常非骨頭壞死，只是向骨髓炎方面發展，他完全可以憑借這個病例，向黃子善挑戰，奪回襄陽城祖宅。、

　　可惜，一來不確定病症;二來，這又是急性發作，再拖一夜，左九常是肯定沒救。他等不到明天。

　　他微微彎下腰，對左九常說，“我現在就開始，實在忍不住，喊出來……”

　　左九常默不作聲。

　　唐三貫拿起手術刀，在左九常右腿傷口處，輕輕一劃。

　　第一刀速度很快，看似輕描淡寫，卻已經切開皮膚，一股膿血蔓了出來，唐三貫左手拿著白絹布，在傷口左右輕輕擠壓，一股帶著腥臭味的膿血如水龍頭一般，向地上的陶罐內流淌。

　　這第一步，其實疼痛感並不算高，因為傷口處的肌肉組織大部分壞死，沒有多少疼痛感。

　　但接下來第二步，就非常人所能忍。

　　這第二步，要切皮下組織直達骨膜，也就是說，要看見骨膜。

　　這對掌刀的手感要求極高，如果在現代手術室，有麻醉劑的情況下，可以稍微馬虎一點，就是手術刀切割在骨膜之上，病人也是不知疼痛的。

　　但現在，這個切割的精度和準度就要求相當高，一旦手術刀切割上了骨膜，就完全靠病人對痛感的承受度和忍耐度來維持手術的繼續。

　　額頭上有冒出一層細汗，唐三貫退了半步，自己拿汗巾擦拭，再上前，屏住呼吸，甩甩腕子，讓手腕顯得更加柔和。

　　然後用手去摸索左九常正常的左腿，以判斷皮下組織到骨膜的深度。

　　關鍵時候，有摸骨技術支撐，他心中有了基本的判斷。

　　小心翼翼動了手術刀，下切……

　　一道皮肉翻卷，血泡翻湧，身後的宋子寧看得頭皮瞬間發麻，瞳孔猛縮。

　　左九常如遭雷擊，嘴裡死死咬著棉被，渾身抽搐，雙手死死扣住門板，五指幾欲把門板抬了起來。

　　唐三貫對自己這一刀的精度還是挺滿意的，基本沒有傷到骨膜，但又能看到骨膜。

　　他伸手去扒擰了左九常身上的止疼銀針，接下來，該擠出膿血了。

　　他用腳推了推地上的陶罐，雙手開始由下至上推擠。

　　傷口處湧出一股股腐臭膿血。

　　很快，陶罐便滿了七成。

　　門外觀看的人也越來越多，雖然沒有人大聲喧嘩，

但倒抽冷氣的聲響此起彼伏。　　“還能忍得住嗎?”唐三貫低頭問左九常。

　　左九常的額頭。臉頰、脖頸處全是豆大的汗珠。

　　他仍然不停抽搐，頭部如篩糠般抖動。唐三貫驚訝的看著他的眼睛，和剛看到左九常時的死寂空洞相比，似乎疼痛反而激發了他的求生欲望，眼珠子有了光澤。

　　這倒是個狠人！能對別人狠的不算狠，對自己狠的才是真正的狠人！

　　唐三貫不再囉嗦，雙手發力擠壓，直到傷口處再無膿血溢出為止。

　　擠清膿血，他第三次拿起手術刀。

　　看到唐三貫抓起小刀子，左九常的身體禁不住又是一陣顫抖。他意識到，疼痛將再次來臨。

　　“忍著，一定要忍著，不能昏睡過去……”唐三貫左手的手術鑷探開傷口部位，兩邊用力拉扯，終於看到完整的骨膜。

　　似乎沒有發現骨膜壞死的症狀，但骨膜上有道手指長的位置隱隱變色，唐三貫眼睛一凝，沉默半晌，他的傷口比想象中要好，但也不算最好。

　　他必須在受損的骨膜上切割一道小口子，以便清創後上藥。

　　“最後一關，熬過了就等於你撿回一條性命。”唐三貫說完，刀鋒閃電般在皮下組織之下快疾下劃。

　　“嗚嗚……”左九常疼得腰腹部高高彈起，雙手“哢嚓”，居然捏碎門板。

　　唐三貫仔細觀察左九常的臉色，就他對人體對疼痛感的了解，絕大多數人是承受不了這等疼痛的，百分之九十九點九的人，會因此疼至昏厥，然後在暈眩中喪失一切自覺。

　　這也是人體的一種自我保護機制。

　　但這種喪失，也同時意味著生命的失去。

　　“哢嚓！”左九常的手指再次扣碎了掌下門板， 眼珠子泛白，牙齒甚至把棉被咬碎。

　　唐三貫心中打鼓。

　　一秒、兩秒……五秒……八秒……

　　左九常的頭部和手指慢慢舒緩，甚至不再用力時，唐三貫心道不好，頓時大聲呵斥，“不要睡，睡既死，左九常！左九常！快快清醒過來……”

　　好像巫術中被喚回了魂魄一般，左九常微微閉合的眼睛慢慢張開，眼珠子也有白色轉為正常的瞳色。

　　唐三貫暗暗大叫一聲“好！”

　　最艱難的鬼門關跨過去了，接下來相對好辦了。

　　他快速拿起撚子，撕開一包包襄陽黑藥，灑在撚子上，然後拿撚子輕輕捅進傷口，清除感染骨膜周圍的膿液和壞死肌肉。

　　換了十幾次白絹布之後，唐三貫用手術鑷探開傷口，在破開的骨膜上灑下一整包襄陽黑藥。

　　等他直起身時，他的全身都是汗水，衣背濕透。

　　“該包扎了……”他喃喃一聲，回頭喊，“妍兒，熱水端來。”

　　接下來的收尾工作相對簡單。

　　溫水擦洗他的腿部，再用白酒消毒殺菌，傷口處上襄陽黑藥，然後用浸泡過的乾絹布，把左九常的右腿包扎起來。

　　“這……是不是成功了?”見唐三貫脫去手套，宋子寧好奇的問。

　　唐三貫搖搖頭，伸手去摸左九常的額頭，比手術前更加滾燙。

　　而且左九常隱隱陷入半昏迷狀態。

　　“得讓他降溫。”唐三貫默一思量，目下唯一的方式是物理降溫手段。如果左九常能撐過去，才算真正的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