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要離開救濟院了。

　　左九常的病情暫時穩定，以後每天來給他換一次藥，再配合湯劑，定期服藥，不出意外的話，以左九常硬朗的身體，二三十天就可以下床了。

　　小丫頭經過兩三天的外洗內服，以及食物的補充，精神日益好轉。

　　得知唐三貫要回家，躺在床榻上的左九常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麽，但還是忍了下來。

　　唐三貫並不意外，像左九常這類人，並不把自己的命當回事，以為救了他一命，他就能扣頭就拜，做牛做馬什麽的，不太可能。

　　只能徐徐圖之。

　　相比左九常的“冷漠”，唐三貫的三十幾個醫捐戶倒是全部出現在大門前相送。這兩三天，唐三貫不僅幫他們治療了諸如皮膚病、慢性咽炎、哮喘等看起來了不大起眼的病，開了藥方，出了藥材，甚至還幫他們熬藥，而且在居住衛生環境和個人衛生習慣等方面，也給他們普及了不少知識。

　　特別是幾個女性的婦科病，唐三貫不方便親自“指點”她們，就由他口授、妍兒再予以轉達。把幾個婦女感激得一次次跪地稱頌。

　　宋大錘親自駕了一輛騾車在門前等候。

　　看著大門前二三十濟戶又是磕頭又是感激涕零的樣子，站在自己房門前的救濟院管事目光陰冷，不停冷哼。

　　唐三貫攙扶著妍兒先上車，妍兒懷裡抱著小女孩。

　　這兩天，小女孩除了“大哥哥”之外，又多說了三個字——“小姐姐”。都說小孩子心裡最明白誰對她好誰不好。

　　小丫頭的表現非常明顯，盡管有不少濟戶非常“稀罕”的跑去看她，她的笑容只會給唐三貫和妍兒，另外就是二狗子。

　　像什麽宋百虛，宋大錘，都是無福消受的。

　　唐三貫還是坐不習慣這顛簸的騾車，他跟著騾車步行，和宋大錘聊幾句，偶爾逗逗小姑娘。

　　騾車剛上了一處山崗，唐三貫回頭，本來想看看救濟院，卻猛然看到草叢中閃過一道身影。

　　他先是眉頭一挑，然後開口喊，“陳二狗，出來，看到你了。”

　　宋大錘聞聲，“籲”的勒了勒韁繩，手持馬鞭走了過來，“是哪小兔崽子?”

　　妍兒也頻頻回首眺望。

　　草叢中毫無動靜。

　　宋大錘馬鞭高揚，炸出道鞭響，大吼道:“小王八犢子，莫要老子去逮你出來……”

　　“宋大哥，可別嚇唬到他……”妍兒嬌嗔一聲，衝著空曠處脆聲喊道:“二狗子……是你嗎?別害怕，出來……”

　　“這小王八羔子膽子賊大，死屋都敢睡，還有什麽能嚇到他的?”宋大錘聲音剛落，陳二狗緩緩從草叢中站了起來。

　　“過來……”唐三貫朝他招手。

　　他慢吞吞走過來，低著頭，誰也不看。

　　唐三貫笑著揉搓著他的腦袋，“怎麽，是舍不得你小姐姐，還是小妹妹?”

　　陳二狗匆匆抬頭看了他一眼，低聲囁囁道:“都不舍得……”

　　“本來是想和你談談的，這事兒一多，就岔開了。”唐三貫輕聲問，“想不想以後跟我在一起?”

　　陳二狗再次飛快抬頭，馬上低下，沒有吭聲。

　　宋大錘直起鞭梢捅了捅陳二狗的胳膊，“問你話呢，聾了?怎麽像個小娘們似的，扭扭咧咧，平常你那股子潑命勁兒呢?”

　　陳二狗還是不開口。

　　忽然，從車箱裡傳出一道糯糯的女童聲，“……小哥……哥！”

　　陳二狗猛然一震，

抬頭，大聲道:“願意！”　　宋大錘和妍兒同時松了口氣。

　　唐三貫笑了笑，“這些天你先和左九常住一起，幫我照顧照顧他，待他腿子稍微恢復，我再帶你回家，正好，和慶堂也缺個藥童……”

　　陳二狗臉上的慌亂彷徨頓消，激動得連連點頭，不等唐三貫說話，他轉身朝救濟院猛跑，一邊跑一邊喊:“我會照顧好他的……”

　　“這小兔崽子……”宋大錘喃喃道:“跟了小恩公，算他福氣。”

　　騾車繼續上路，唐三貫問宋大錘，“像二狗子這樣的流浪孤兒，按理說救濟院是應該收留的，怎麽會拒收呢?”

　　宋大錘冷笑三聲，“管事劉健現在就靠這大發不義之財，他收流浪孤兒有何好處，二狗子又沒個漂亮姐姐，身無分文錢財……”

　　唐三貫皺起眉頭，“這劉管事還幹了不少齷蹉事兒?”

　　“齷蹉?這詞太輕了，畜生都不屑做的。”宋大錘憋悶道:“去年的事情就不說了，就說今年，救濟院收了三戶人家，按規矩，都不合格收入。一對從河南逃難的小夫妻，一對母子，還有一家三口……那對小夫妻的小娘子長得白嫩，硬是要這小娘子陪他三天，才肯收容;還有那對母子，他可是得了人家三件首飾……”

　　唐三貫語氣微冷，“就沒人去告他貪贓枉法?”

　　“呵呵！襄陽縣衙縣丞可是他姐夫，誰人告得倒?”宋大錘怒揮馬鞭， 勤勞無辜的騾子吃痛，揚蹄衝跑。

　　妍兒姑娘憤然道:“縣衙不成，還有巡撫衙門，難不成連巡撫也管不了他?”

　　“妍兒姑娘，你哪懂這裡邊的彎彎道道，不說巡撫壓根不想管這種雞毛小事，就是想管，他還真得花一番心思，這馮縣丞的女兒，十幾年前就進了襄王府，雖說是無數王府小妾中的一個，但她好歹給王爺生了三兒子兩女兒……不看僧面看佛面，不管巡撫還是縣令，都犯不著去拂王爺臉面……”

　　唐三貫沉默不語。

　　…………

　　…………

　　回到藥鋪，三四天沒見到兒子的唐母巴巴在店門外苦等。

　　唐三貫上前問安，扶著母親走進院子，低聲說了小女孩的事情，唐母淚珠子直流，她和甘嬤嬤心疼地搶著去抱小女孩。

　　然後就沒唐三貫什麽事情了，小女孩有唐母和甘嬤嬤照顧，妍兒幫著他燒水，幾天沒洗澡，對於一向講衛生的唐三貫來說，當真難受。

　　雖然妍兒和他之間慢慢消除了距離感，作為貼身丫鬟，侍候主人沐浴是極為自然的事，但妍兒卻始終沒有主動過，往往準備好了熱水木桶，便紅著臉逃離，唯恐唐少爺提出什麽不合理的要求。

　　唐三貫洗罷，換了身乾淨衣裳，卻是坐不住了，他必須要去找王若莆問個明白，結果是好是壞，總歸要給他個說法。

　　不管王若莆和楊陵之間，是結盟還是彼此達成協議，他至少要掌握情況，才能對症下藥，提前做好預防。

　　向母親告辭後，他出門朝襄陽府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