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百虛見唐三貫不甚明白，介紹道:“自洪武五年天子頒布詔令，天下各州府縣大辦救濟院、養濟院、贍養孤寡老殘。襄陽府亦在洪武六年建立救濟院，佔地三畝三，救濟院設在樊城之東，房山腳下。”

　　見唐三貫不語，他繼續介紹道:“這救濟院由縣衙管轄，每年縣衙撥一定款項，但大頭還是由襄陽鄉紳募捐，縣衙規定，但凡‘匠戶’，‘醫戶’都要抽工稅濟賑救濟院，譬如醫戶，每月要按時完成救濟院多少人口的醫治……”

　　“唐家祖上幾代，都在救濟院有固定人口施醫，自打黃奸賊騙取唐家醫館，他就替代唐家完成救濟院的醫捐。而現在，他失了牌匾，這醫捐的擔子就落在東家頭上。”

　　唐三貫問，“宋叔，您去過襄陽救濟院?”

　　“去過無數次，跟唐老爺……唉！”

　　“唐家的主要工作就是治病救人，還是防治?需要我們承擔責任的有多少人?”

　　宋百虛道:“大約三十余人的救濟院住戶，范圍在救濟院東南角一排青石磚混搭房。”

　　“什麽人主管救濟院?”

　　“名義上是縣令大人，實際上是縣丞專管，但縣丞大人也不會親自過問，會有一名縣衙門小吏專駐救濟院，負責食物日用品的采買，以及督促大戶鄉紳的募捐。”

　　房間安靜了一會，唐三貫問，“主要是費用的問題?”

　　宋百虛搖搖頭，“費用尚在其次，救濟院點取了襄陽府八家醫館醫捐，大家夥都是做做樣子，治治一些小病，但救濟院院主會有記錄呈報縣衙門，我擔心，東家你不管多用心，救濟院方面若在記錄上搗鬼……”

　　唐三貫笑了笑，“您懷疑黃子善在給我挖坑?”

　　“挖坑?倒是很形象……”宋百虛感覺憋屈道:“東家，這黃奸賊憑什麽不依不饒，陰魂不散?”

　　“他這是在合理范圍內找我麻煩，不怕他跟我講規矩。”唐三貫後一句，“怕就怕他完全不講規矩啊！”

　　唐三貫想起昨夜的行動，目光中有些憤怒，有些無奈。縱然渾身的知識和超前見識，但也奈何不了權力。

　　“東家，你昨夜一宿未歸，老夫人擔憂……”

　　唐三貫點頭道:“我一會去見母親。這救濟院，咱啥時候去?”

　　“按規定是明天開始，連續三天醫捐。”

　　“每月就三天。”

　　“就三天。”

　　“下午幫我整理好藥箱，我……”到這裡，唐三貫忽然想起什麽，“宋叔，您幫我跑趟府城，去一個鐵匠鋪取我定製的器具……估計還沒有全部完成，先完成多少您帶回多少個，也許明天我用得上。這是簽單。”

　　唐三貫拿出鐵匠鋪黑老頭在一張土紙上畫的鬼符，遞給宋百虛。

　　宋百虛看了看，雖然有疑問，但東家給他的疑惑太多，多得他都不知道從何問起。

　　“既然東家明天有用，我這就去一趟府城。”

　　“勞煩宋叔了，我早上還在府城，腦子裡卻沒記起來……”唐三貫很恭敬的行了一揖。

　　宋百虛急忙讓開，“東家別介……”並回以長揖。

　　搞得唐三貫後悔，早知如此，還不如不講這禮節。

　　話畢，唐三貫回到自己房間，打算先洗漱更衣再去見母親。

　　剛走到房門前，卻看到自己房門半開半掩，裡邊隱隱傳出窸窸窣窣的細微聲響。

　　也不知是前不久被趙槐武跟蹤引發了唐三貫的條件反射，他躡手躡腳，

湊到門縫一看。　　從他的角度看去，恰好能看到書櫃邊緣，桐紅色的書櫃邊，露出半截青色衣角，一截藕節般的玉腕白嫩光滑，蔥段般的手指尖輕輕顫動，柔柔點翻一頁書……

　　唐三貫先是大奇，接著想到了一個人，家裡剛收的妍兒姑娘。

　　他心中愈發肯定，妍兒絕對不是普通人家出身，那白玉似的腕兒，怕是從來都沒接觸過粗活，而且，她還識字……

　　唐三貫向裡又進了三尺，終於看到她的側臉。

　　這少女果然是妍兒姑娘，她的容貌秀麗之極，當真如明珠生暈，美玉瑩光，只不過她的眉目間仿佛籠著淡淡的心事，秀美的黛眉淡蹙著。

　　唐三貫後退一步，輕咳一聲，便聽得裡邊一陣“刷刷”的忙亂。

　　待他昂首走了進去，看到妍兒手拿抹布，在裝著擦拭書櫃的模樣。

　　看到唐三貫，她施施然行禮，盈盈道:“見過少爺。”

　　唐三貫瞟了一眼妍兒，又掃了掃書櫃上的灰塵，打趣道:“這書櫃擦拭得太乾淨了。”

　　妍兒也看見了上層書櫃邊的一層灰漬，頓時白齒咬著下唇，臉紅得要滴血，結結巴巴道:“妍兒再來擦拭……”

　　唐三貫笑而不語，拿起臉盆和汗巾，卻見妍兒放下抹布，趕緊過來，“少爺可是要洗漱，待妍兒侍候……”

　　原本沒打算要她服侍的唐三貫，忽然想看看妍兒的服侍水準，淡笑著讓妍兒接過臉盆和汗巾。

　　妍兒接過臉盆先是怔愣半晌，方醒悟過來，急忙去院子裡打水。

　　唐三貫跟了出去，看著她在井口笨拙的動作，卻是怎麽著也打不起一捅水。看著她弓背伏腰在井口手忙腳亂，唐三貫不忍地走上前，溫和道:“還是我來罷。”

　　妍兒不知是用力過猛還是羞紅所致，一張玉臉漲的通紅，連白玉無瑕的脖頸也泛上粉色。

　　“奴婢……再試試。”妍兒的眼神掠過一抹堅毅。

　　唐三貫笑著從她手上拿過木桶，順著井口放下去，示范道:“打水看著簡單，其實也有訣竅的，你看，水桶放進水裡後，要輕輕左右晃動，進水後，再這般上下墩兩下，水桶就滿水了……”

　　唐三貫說著，雙手輪流提拉，一桶八分滿的水桶就提了上來。

　　妍兒瞪大黑漆漆的眼珠子，雀躍道:“奴婢來試試……”

　　唐三貫把水桶倒空，遞給她。

　　妍兒悟性很高，很快掌握了要領，但這次卻還是失敗，她雙手抓著繩子，憋得額頭出了一層細汗，卻仍然沒能把水桶提拽起來。

　　唐三貫輕笑，上前幫她抓住井繩，“你這是太貪心了，以你的力氣，打夠半桶水足矣！”說著他倒掉半桶水，“嗯，再試試。”

　　果然，剩下的半桶水，雖然也讓妍兒鉚足了力氣，但卻成功提拽了上來。

　　唐三貫拿著汗巾蹲在臉盆旁，卻見妍兒開口阻止，“井水生冷，待奴婢去給少爺加熱使用……”

　　“無妨……”唐三貫汗巾浸入冷水，濕攪幾下，拿起來敷在臉上，一股子清涼入腦，整個人舒爽極了。

　　大概很少見男人洗漱，妍兒看得極為仔細。

　　而唐三貫的動作看著很粗痞不講究，但一道道程序、特別是古怪的自製牙刷讓妍兒大開眼界。

　　屢次想開口問道，卻又心虛閉嘴。

　　“妍兒會識字?”唐三貫忽然問。

　　“哦……不會……會一點……”妍兒神情慌亂道:“以前……跟著小姐認過字，識字不多……”

　　“呵呵！”唐三貫直起身，裂嘴笑了笑，露出兩排潔白的白牙。

　　不知為何，妍兒卻有片刻的失神，她從未見過笑得如此溫潤如玉的男子，還有那白的耀眼的牙齒。

　　“我去見娘親，妍兒你晚上準備下，明天隨我去救濟院，少爺需要一個藥仆。”

　　“呃……好的……”妍兒如夢方醒，看著少爺的背影消失，她才嚶嚀一聲，捂住自己的臉，跺了跺腳。

　　“啊……真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