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上碼頭亂做一團，攜帶重帛的亂兵驚恐四處逃竄，鮮少有亂兵撥出背後的刀槍，都隻恨爹媽少生了兩條腿。

　　有亂兵驚慌失措下還撞作一團，怒罵，厲叫聲此起彼伏。

　　巡檢司一方陣地倏然響起十幾道火銃的劇烈悶響聲，兩三個逃竄亂兵頓時慘叫倒地，除了少數昏了頭的亂兵還在狂奔，大多數亂兵當即趴地，高喊，“不要開槍……”

　　“嗖嗖嗖！”又是二十幾道弓箭向碼頭齊射。

　　唐三貫留意到，從巡檢司方向射出來的弓箭，大多被凜冽的江風所阻，如風中飛絮一般，無力的飄落在地，打擊力堪稱零。

　　但對這群烏合之眾來說，只要對方彰顯出有火銃、有弓箭，有人數優勢，他們也就立馬潰了。

　　也不是說巡檢司的戰力有多強，主要是這些亂兵逃亡兩三天，精神和體力本就到了頻臨崩潰的邊緣。

　　巡檢司以人數優勢，又打的伏擊，開響幾槍，射一波箭，又被堵死在江灘碼頭上，後無退路的情況下，絕望是唯一的念想。

　　投降求命幾乎成了唯一的選擇。

　　碼頭上瞬間響起連串的“投降”聲。

　　唐三貫看得哭笑不得，四五十巡檢司兵卒配了六十手持木棍的閑漢，怎怎呼呼放了幾槍幾箭，居然幾個照面就生擒了五六十武備齊全的“正規軍”。

　　難怪歷史上的明末，除了少數幾支能戰之兵外，大多數都是烏合之眾，後金五百重騎可輕松衝潰明王朝一萬兵馬。

　　崇禎能用的兵馬總是那幾支，直到把這幾支當初的百勝軍用疲用死為止，明朝也亡了國。有歷史學家曾經分析崇禎之死，是因為崇禎自感看不到希望，因為他耗盡了大明所有的能戰之師。逃往江南，也不過苟延殘喘熬多十年八年。

　　按照商定策略，守備府兵應該等巡檢司兵卒殺光亂兵，取走財物之時再出現，所謂“捉賊捉贓”。

　　但不知是碼頭上亂兵的財物讓一些守備兵卒失去理智，還是立功心切，忽然有兩三名守備兵“呼啦”從埋伏地衝了出去，“襄陽府守備大軍等候你等多時，全部放下兵器，就地投降……”

　　守備伏兵有兵卒衝出“奮勇直前”，剩下的八九十兵卒唯恐落入人後，紛紛大聲嘶喊嚷嚷著，齊齊衝了出去。

　　碼頭上的亂兵和巡檢司役兵直愣愣的看著這一幕，怎麽回事?怎麽又來了一批兵馬?

　　但稍後有頭腦聰明的馬上明白過來，疾呼，“兄弟們，守備兵要和咱們巡檢司爭食……”

　　“攔住他們……”

　　“結陣，弓箭手……弓箭手預備……”

　　當巡檢司役兵轉頭對付守備府兵時，原本在碼頭上伏地絕望的亂兵們，則重新看到了新的希望。

　　這兩隊襄陽府的兵馬內訌，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於是，原本安靜下來的碼頭上，亂兵紛紛爬起來，第一時間抽腰刀、槍戟……碼頭上再度大亂。

　　最窩心的莫過巡檢司這一方，他們等於被守備兵和亂兵夾在中間。要阻攔守備兵，身後的亂兵就要趁機逃竄;如果掉頭對付亂兵，豈不又替守備兵做了嫁衣。

　　別說唐三貫看得有些呆愣，劇本不是這樣的啊！他還看到有聰明的碼頭亂兵，丟棄手上包裹，快速衝向河堤……

　　巡檢司一方不攔阻，反正對方已經丟棄財物。

　　守備府兵同樣視若未睹，他們和對方的目的是一致的，放人不放財物。

　　雙方近距離對峙。

彼此爭吵，嚷嚷、推搡……　　埋伏在江堤樹立處的林千總也傻了眼，稍後他氣得身子發顫，急紅了眼，怒催戰馬，大喝一聲，“衝啊！”

　　五十騎兵齊齊疾馳的場景，唐三貫是第一次目睹，那股子聲威，睥睨天下之勢，即便隔了數百米，唐三貫所在的地面上，亦傳來令人心悸的震地聲響。

　　“放！”隨著林放的一聲令下，三十火銃朝天齊射。

　　“砰！砰！砰……”火銃彈射的火花，瞬間映紅了半邊天空。

　　如此聲威之下，不管是亂兵還是巡檢司役卒，大多數選擇立刻伏地保命，少數幾個嚇傻了的亂兵役卒，仍然呆立不動。

　　幾百米的距離，戰馬奔襲，瞬疾而至！

　　“噗嗤！”一名巡檢司雇傭閑漢的喉嚨被騎兵長矛瞬間捅穿。

　　另一名亂兵身中五六道弓箭。身如刺蝟發出厲天慘叫，跌跌撞撞衝向江邊，栽下碼頭，落入江水。

　　混亂的場面瞬間被林放控制住。

　　唐三貫與古秋寶范德林藏在江堤的草叢中不敢輕易妄動。

　　“成了！”古秋寶低呼一聲，揮舞了一些拳頭。

　　唐三貫搖搖頭，歎了口氣，“早了點……”

　　沿路跟唐三貫聊天，范德林和古秋寶對唐三貫的見識是佩服之至的。

　　兩人連聲詢問。

　　唐三貫一邊關注碼頭一邊說，“你們王大人星夜出兵，所圖何為?”

　　范德林毫無猶豫道:“亂兵攜帶的財物。”

　　“嗯，如果你們等巡檢司殺光這些亂兵之後，再出現，就大功告成了。不僅財物全是你們的，巡檢司也等於捏在你們手上的螞蚱，可惜啊……”

　　“可惜?我們是勝利一方啊?”

　　“呵呵！你們提前衝了出去，也沒抓到對方的把柄。巡檢司完全可以說是得到線報，奉命前來緝拿亂兵，就是鬧到知府衙門和巡撫大人那裡，也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誰都說不清楚。最重要的是，亂兵手上的財富，現在誰也不敢私下侵吞了。”

　　“啊……”兩名守備兵徹底傻眼，心情瞬間從喜悅滑落低谷。

　　“但……也不是沒有補救措施。”唐三貫眯眼盯視著碼頭上，唐猛身穿巡檢司小旗戰服，半匐在地，揚起上半身正和一名守備府兵交涉著什麽。

　　“唐大夫快快說來……”古秋寶和范德林左右擠著唐三貫。

　　唐三貫低聲道:“巡檢司類似的行動不止一次，前面至少還有一次。既然今天抓不著證據，但如果抓幾個巡檢司的小頭領，連夜審訊，自然有了證據，有了襄陽巡檢司私殺亂兵搶奪財物的證據，就能拿死楊陵和羅國濤，即便這一次的財物沒福消受，但勒索他們幾千幾萬兩銀子卻也輕松。”

　　范德林大喜，“我馬上去找林千總稟報。”

　　古秋寶慢了一拍，但又不想落下功勞，他急道:“我陪你一起。”

　　范德林肯定不願意有人分享功勞，他的眼睛瞟向唐三貫，“你若也離開，唐大夫要是遭遇危險……”

　　“不妨事，我看剛才的確有亂兵衝出防線，你們一起下去，彼此也有個伴，我藏在草叢中不會有危險，亂兵急於逃離，那會多此一舉給自己找麻煩。你們切記，一定要找到楊陵的心腹，比如那個穿黃腰甲，叫唐猛的巡檢司小旗，他是打開突破口的關鍵人物。”

　　“唐猛，在下記住了。”古秋寶和范德林齊齊點頭。

　　這時，碼頭上局勢已被林放控制，林放並且安排了二十幾騎開始沿江搜索逃離亂兵。

　　范德林和古秋寶向唐三貫告罪一聲，爭先恐後衝出草叢。

　　唐三貫伏在草叢中，心想這次的效果雖不甚理想，但若能讓唐猛先吃上一頓大虧，也令人舒坦不少。落入守備兵之手， 審訊的苦頭……嘿嘿！

　　只是，自己是不是要求親自參與審訊呢?

　　心中正在權衡得失，忽然，他低呀一聲，“壞了。”

　　他忽然想到，如果王若莆拿捏住楊陵的把柄，王若莆即便告發楊陵，但王若莆能落到什麽好處?事情曝光，現在國庫差錢，州府差錢，亂兵的贓物怎麽著也落不到他頭上，他要的銀餉依然落空。

　　換他是王若莆，絕對會私下要挾楊陵羅國濤，逼其簽城下之盟，不僅可以穩穩得到今天的“贓物”，還能讓巡檢司再出口血，甚至不排除，以後守備兵也參與巡檢司的肮髒勾當。

　　他原本是一箭雙雕之局，既示好有功於王若莆，又能令楊陵吃憋落馬，最不濟，楊陵也會視王若莆為仇家。

　　那麽，他的基本目的達到了，把自己的仇人，成功轉化為王若莆的仇人。

　　可是，今天這守備兵早衝一步，卻讓他整個算盤都有空落的可能。甚至還暗助王若莆和楊陵成為盟友。起了反作用。

　　正患得患失中，唐三貫陡然聽到左側方向傳來一道窸窸窣窣的細小聲音。

　　他側目望去，一道黑影緩緩的撥開草叢，不巧的是，這個亂兵前逃的方向正是唐三貫的匍匐草叢。

　　當黑影單手撥開草叢，便和唐三貫的眼睛對了個正著。男人蓬亂的前發長及鼻際，遮掩了上半部臉孔，右手握著一把匕首，匕首前端還滴著血。

　　而且，他還聽到男人的身後還有“悉悉索索”爬動聲，這意味著，男人有同伴，還不止一個。

　　唐三貫暗暗叫苦，我命休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