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風高，江濤拍岸！

　　在距離野渡口一裡外的一處山窪上，范德林，古秋寶和唐三貫坐在濕軟的草叢上。

　　畢竟才開始晨練沒多久，今天的運動量過大，唐三貫坐地揉搓捏拿自己的雙腿，給自己松松筋骨。

　　“阿寶，你說南陽府的逃兵，為什麽要跑這麽老遠過江?”

　　古秋寶小聲說，“是不是他們的老家在江那邊?”

　　唐三貫接口道:“秋寶大哥猜的很準。”

　　古秋寶不好意思道:“我是瞎猜的。”

　　“我也是瞎猜，你們不妨換位思考，如果你們手裡有大把銀子，逃出守備兵營，第一時間想去哪兒?”

　　“回老家！”范德林毫不猶豫道。

　　古秋寶卻語氣低沉，“俺老家沒人了……”

　　唐三貫追問，“那你不回老家，會去哪兒呢?”

　　古秋寶脫口而出，“南直隸，揚州府，杭州府……”

　　“是啊，亂兵手裡有大筆金銀，要麽回家，要麽去江南富澤之地，而且啊……”唐三貫指著野渡口方向，“稍大點的船要想靠岸，必須有碼頭，而這江邊上下遊幾十裡地，就野渡口有個小碼頭。”

　　范德林顯擺道:“我聽有位水師營大哥說過，江船都要吃一定深度的水，河灘邊水淺，小船需要用搭板連上河灘過渡……”

　　唐三貫忽然豎指輕“噓”，小聲道:“有人點火把了。”

　　“那話兒來了?伏下……唐大夫……”古秋寶和范德林都是沒上過戰場的新卒，入伍不到兩年，比唐三貫還緊張。

　　唐三貫依言匍匐在濕滑的草坡上，抬頭看著下方兩百米處，林千總帶著一百步卒設了三道陣型埋伏。在埋伏圈左側一千多米的一處林子裡，還有最後將發起衝鋒的五十騎兵。

　　…………

　　…………

　　“回稟大人，十三條船，巡檢司一百一十七人，已經全部送上岸。”

　　“知道了。”羅國濤點點頭，與蘇行端坐船艙，周圍燈火全熄，兩人悠然喝著熱茶，靜聽江面上的動靜。

　　這羅國濤就是襄陽府水上巡檢司巡檢，管轄著襄水上下遊幾百裡水面，而對面的蘇行，則是河南南陽府新野縣巡檢司老大。

　　襄陽巡檢司之所以能掌握如此準確線報，全仰仗蘇行的情報輸出。

　　說起來，雙方彼此“互通有無”已經長達數年，主要合作方向是私鹽方面，但如果私鹽販子在襄陽花了“買路財”放行，過境南陽府卻被抓，豈不折了夫人又損兵，鹽販子不會乾。

　　因此，就需要打通關鍵路線。特別是鄂豫交界兩府，襄陽府和南陽府。

　　雙方在私鹽合作發展到情報互享，特別是土匪山賊的流竄動向、逃囚、奸細的緝拿合作。

　　這一次南陽府炸營兵逃，本是新野縣巡檢司蘇行請求襄陽方面協查緝拿，但當蘇行得知，這夥逃兵逃離前，結隊搶劫了不少縣大戶鄉紳，心中暗生貪念。

　　於是，他私下聯系了羅國濤，並親自帶十幾名嫡系心腹直奔襄陽方向。

　　蘇行忽然開口道:“羅大人，其實這事，咱倆聯手完全可以拿下，為何要憑白拉那楊陵入夥，陡地分走三成……”

　　羅國濤內心不屑，你這大草包懂什麽。

　　不過他說出的話卻很柔和，“蘇大人，你我都是吃水上飯的，那群叛兵手上可是武備齊全，況且狗急了也會跳牆，陸戰你我未必能拿下，就算發力拿下，你我的戰損呢?若死上十名巡檢司役，

我等如何對上面交代?”　　蘇行仍然心疼，“我們大可以在江上包了他們的餃子，不必放他們上岸。”

　　“蘇大人，這匪兵若逼急了放手一搏，我倒也不怵，但他們若把財物沉了江呢?我們豈不白忙乎一場。必須讓他們帶著財物上了陸地，這時候，呵呵呵，甕中捉鱉……”

　　不等蘇行說話，羅國濤忽然壓低聲音，“萬一要是出了事，他楊陵得自己兜著，這陸地上的事兒，賴不著咱們水上……”

　　蘇行勉強點點頭，“也是……得，算大爺舍財免災了。”

　　話音剛落，南岸碼頭上有人燃起火把。

　　蘇行忍不住看向漆黑的江面，興奮道:“他們的船隻快要過來了……”

　　羅國濤閉上眼睛，往後一靠，輕描淡寫道:“坐等便是。”

　　…………

　　…………

　　在南岸亮起火把之後，江心也隨之有朦朧火光躍現。

　　不一會，兩艘小型鳥船破開江水，緩緩駛向野渡口碼頭。

　　隨著幾塊長達十幾米的跳板搭起來，一個個肩背手提大包裹的壯漢走上碼頭，一時間碼頭上人影憧憧，江風獵獵，火把和衣袂飄舞……

　　“三個、四、五……九……十三……二十一……”蘇行的一名屬下小聲清點人數。

　　蘇行還是忍不住“啐”了一口，喃喃道:“多肥的一口肉啊！”

　　“大人，小的清點完畢，一共是六十三名亂兵。”

　　“怎麽才六十三人?”蘇行不愉道:“他們從南陽府出發時， 應該有七十一人。”

　　“小的不清楚……”

　　羅國濤睜開眼，淡淡道:“怕不是一路江船上發生過紛爭，所以……少了八個人，但財物不會少。”

　　“這群無腦亂兵，居然先搞內訌……蘇行側轉身子，緊盯南岸野渡口碼頭，嘴裡嘮叨道:“亂兵都上岸了，船要離開了……楊陵那廝怎地還不動手?”

　　羅國濤無奈道:“必須等鳥船徹底駛離碼頭……”

　　話音未落，南岸江灘上陡然燈火大作，圍繞碼頭的江堤上，出現密密麻麻的巡檢司役卒。

　　這群役卒有持弓箭的，有持長矛的，有扛棍棒的。

　　重要的是，這群兵卒齊聲吆喝，“巡檢司奉命攔截爾等叛兵，繳械不殺！”

　　這群在船上憋悶躲藏了十多個時辰的前官兵，下船時精神本已疲憊之至，在這個黑燈瞎火的野外江灘碼頭，驀地出現大批巡檢司兵卒，對他們精神上的打擊是摧毀性的。

　　大多數亂兵甚至沒注意巡檢司兵卒中居然還有拿木棍當武器的，除了有幾個亂兵大聲吆喝，“大家不要驚慌，結陣，殺它個直娘賊……不要潰……組隊才有生機，兄弟們，別逃……”

　　但這群亂兵自搶掠了大戶後，幾乎個個身上都攜帶大筆金銀之物，哪會有死拚之心，瞬間亂成一團，有的沿著江灘踩著江水朝右狂奔，有的沿著江灘左逃，還有自持水性的想要跳江逃脫，但又舍不得身上重重的大包裹，一跺腳，不得不跟著人多的方向猛跑……

　　羅國濤猛一鼓掌，大喜道:“事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