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余吾水邊。

呂布正獨自站在這裡，看著水裡倒映的殘月，神情有些恍惚。

士兵，河水，殘月...似乎還缺點什麽...

這個畫面似乎很熟悉，有股淡淡的傷感縈繞心頭，腦子裡有什麽東西閃過，但卻總也抓不住。

西北風吹皺水面，也吹散那殘月和傷感。

晃了晃腦袋，呂布不再糾結，仰頭去看天空，看那真正的殘月。

月亮剛好一半，像被切開一樣，也像兒時玩過的小弓，很粗劣的那種，樹枝和麻繩簡單的綁在一起，細木棍當箭，只能射不到十步遠，沒有任何殺傷力，但那時玩著很開心...

算算日子，今天是臘月二十一，再有十天就該過年了，不知不覺間，出征已快一月...

有些想念，妻子，女兒，雒陽，家。

妻子嚴氏，是太原郡附近縣城裡尋常人家出身，雖不算名門閨秀，但也不是大字不識的村婦，只是性子內斂，不怎麽與人交往，見識短了些。

嚴氏是熹平元年(172)嫁過來的，那一年呂布十七歲，剛剛升為什長，勉強算個軍官。

很小很小的軍官，但他武勇過人，名聲在外，又長的英武高大，便有媒人整日為他說親，既然說親的人多，呂布自是要挑一挑的。

看了一家又一家的畫像，卻都不合適，直到看到嚴氏，呂布眼睛一亮，就是她了，然後直接把其他畫像全部丟在一邊，不再挑選。

嚴氏初嫁過來時，整日裡羞羞怯怯，一看見呂布就臉紅，呂布就總去逗她，然後看著她捂著臉跑回屋子，自己哈哈大笑。

時日久了，這臉紅的毛病才算改掉，但仍是經不得呂布逗，每次都會捂臉逃走。

十六歲的年紀，還算是個女孩，面對心愛的郎君，既羞且喜，還有濃濃的依戀，每次呂布出征，她總會抱著他，好久好久。

呂布嘴角泛起淡淡笑意，月亮上，好像都是她那時的羞怯模樣...

第二年，他們有了孩子，一個女兒，眼睛像她母親一樣漂亮，呂布很喜歡，整天抱著她，甚至軍營也不怎麽去了，反正也沒想什麽前程。

女兒慢慢長大，嚴氏為她取了名字，綺，玲，兩個字都是細細選出來的，他們原本想讓這個女兒長成個乖巧漂亮的女孩，然後嫁個好人家。

但還是漏算了，女兒很乖巧，也很漂亮，卻並沒有像他們希望的那樣做個“女孩兒”，而是整日像個男孩兒一樣，舞刀弄槍，跟著父親去軍營玩耍。

夫妻倆人，呂布很寵溺她，而嚴氏也狠不下心去責備，便由著她這樣了，久之，這孩子練的一身高強武藝，在家自是乖巧，在外卻人見人怕。

嫁人什麽的就不用想了，至少在並州不用想了，同齡男孩子基本都被她揍過，哪個敢娶她?

夫妻倆卻也沒怎麽擔心，孩子還小，長大了遲早想嫁人的，到時候她自己就知道收斂了，再說了，自家女兒這麽優秀，還怕沒人要嗎?

算算年紀，過了年她該十七了，長大了啊...

卻不知她想嫁人了沒?

自己不在雒陽的這些日子裡，她是否又揍了誰家公子?

一月未見，嚴氏應該整天都在擔心和思念吧?

而女兒...她那個大咧咧的性子，只要有的玩，怕是想不起自己這個父親。

不能再耽擱了，要快些回去！

呂布最後看了眼月亮上依稀顯現的妻子和女兒，轉頭回營。

他要整軍，夜襲，早點結束這邊的戰爭。

“公明，箭矢還有多少?”呂布掀開徐晃的帳門問道。

徐晃忙起身回答:“約有十萬，每人三到四支。”徐晃沉穩有度，這些早就統計過。

“如此...怕是不足以強襲啊...”呂布皺了皺眉。

“將軍，何不火攻?”

“火攻?”呂布緩緩搖頭:“匈奴人長居草原，早已習慣分散立帳，火攻怕是沒什麽效果。”

“這次不是，”徐晃忙解釋道:“哨騎打探到，匈奴人懼怕我軍回擊，十萬余人聯營而守，另派數千人於前方警戒。”

“哦?”呂布抬頭看著他:“當真如此?”

“是，”徐晃點頭道:“哨騎特意繞到後方看過。”

“說說你的計劃。”

“晃有兩個方案，”徐晃說道:“一是全軍快速壓上，三萬箭矢齊發，滅殺那些警戒之人，而後衝擊敵方聯營，只是兩波火矢略少了些，而且會驚動對方。”

“說下一個。”呂布直接否決，現在是晚上，這樣強殺殺不完的，那麽大動靜對方肯定會發覺。

“那就只有繞過警戒，像哨騎那樣，只是狼騎眾多，怕是要繞很遠，而且風向也不對...”

“風向...”呂布看了看外面， www.uukanshu.net 他剛回來，知道現在是西北風，北面是河水，繞路只能往南，從南面突入的話，火矢威力要大打折扣。

草原上倒也有西南風，但那是春秋季節，冬季的話一般都是西北風，難不成要渡河從北面繞?

呂布邁步踱出大帳，看了看寬闊的余吾水，微微搖頭，要是渡河，只怕兵力會有不少折損，自己的狼騎可是百戰精銳，就這麽淹死有點不值。

徐晃也跟了出來，伸手試了一下說道:“風變小了，也許一會兒就停了，那樣的話倒是比西北風要好些，火勢有機會倒過去。”

呂布看了看月亮，沉默了片刻，低聲說道:“整軍出發吧。”

現在他只能期待天氣，風停下來，從南面火攻還是有很大機會贏的，就算再起風，大不了打一波突襲，對方反應過來了再撤回來。

可若是不去，就只能等白天跟那十萬多兵士硬拚，這是人家的主場，隨時會有支援過來，而且己方還沒多少箭矢，又耗兵力又耗時間，不如賭一把。

賭贏了大破敵軍，回家過年，如果賭輸了...怕是明天要玩一把單騎衝陣了...

那樣很危險，但滅了敵方主將的話，這仗應該會好打許多。

徐晃應諾一聲，回去整軍，呂布孤身一人站在原地看著月亮，似乎能看到妻子和女兒淡淡的身影。

一刻後，狼騎們集結完畢，靜靜坐在馬上，看著他們的主將，等待著他的命令。

徐晃持戟走來，呂布留戀地看了一眼月亮，收回目光，接過畫戟翻身上馬，沉聲道:“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