燧石受到的敲打越厲害，發出的光就越燦爛。既然彼此懷疑，那麽就先彼此尊重。

――阿爾溫

綠胡子並不是一名祭司，而是一名半德魯伊，德魯伊是精靈的分支之一，埃拉丹有著該部族一半血統。

相互見禮後，埃拉丹轉向月之使者，珊蒂斯將他的話轉述給歐冶，“聽說，你有一個未解之夢。”

歐冶點頭，“是的。珊蒂斯說，其中或許有神旨，或者是我想要的答案。容我組織一下語言，才能描述……”

阿爾溫打斷他的話，“閣下，你不需要說出來，我們有辦法看到你的夢境，埃拉丹就是為此而來，如果你同意的話。我可以解夢，其中不會涉及你不想說的事情，但夢境將如實展現在我面前。”

歐冶並不介意，“如果這裡真的是另一個世界，那麽我沒什麽需要隱瞞你們的。如果這是一個騙局，我也無力反抗。我希望能夠弄明白，我是誰，我從哪裡來，我到哪裡去。”

阿爾溫有點驚訝，道:“你有點貪心了，這三個問題，非大賢者，無從解答。不過我可以告訴你，這個世界，是真實的。”

歐冶歎道:“隻怕夢裡不知身是客啊！”

“一覺睡醒，就到家了。”阿爾溫調笑一句，轉而對珊蒂斯道:“珊迪，掌握了‘同心結’嗎?”

珊蒂斯點點頭，“恰好能做到‘一點通’。”

阿爾溫取出一管藥劑，遞給歐冶，“熟能生巧，你倆本就心靈相同，便由你來施展吧。重溫舊夢，最是耗心神。這藥劑含有寧神花，能夠安神，也能滋補身體。”

歐冶笑道:“我這一身膘，還要補?”

阿爾溫拍了拍他肩膀，語重心長，“我看得出來，你正需要，年輕人總是不注重身體。”

歐冶無言以對，隻得點頭接受，“尊隨悉便。不過……要殺要刮，知會一聲。”

珊蒂斯結束吟唱，食指一點，從自己手腕拉出一道光線，上有更亮的光弧流動。埃拉丹將準備好的月心石湊近，珊蒂斯手指一按，將光線接入月心石，灰白月心石亮起熒光，珊蒂斯又從中拉出一道，連到歐冶手腕上，最後再連回自己手腕。

歐冶連忙收斂心神，靜待接下來的事情。

阿爾溫吟唱出禱言，一指點在歐冶眉心，呵呵一笑，“一夢南柯，誰不盼金枝玉葉槐安國?一夢丹漆，先賢也不過萬物逆旅百代過客。你抗拒這個世界，恰恰是你心底相信這是真的，又何必執著於一個夢呢?”

歐冶應指而倒，呼呼大睡。

同樣，珊蒂斯也睡下了。

阿爾溫做完一切，向德魯伊道:“埃爾丹，麻煩你溝通翡翠夢境。”

埃拉丹捋了捋胡子，品味一番前一句話，“樂意效勞，冕下。”

說完，埃拉丹舉起一枚橡果，吟唱咒語。橡果生根發芽，迅速成長，根須糾纏，包裹月心石，形成一道門。門戶中，綠光浮動，如同一個蕩漾的氣泡，鼓脹變大，很快便充盈木門。綠色變化起來，翠綠、鮮綠、嫩綠、橄欖綠、極光綠……斑斕繽紛，在某一瞬間，綠色開始淡下去，門戶中開始澄澈，如一彎清泉，清晰可見其後景色，那是一個籠罩著朦朧綠色的世界，翡翠夢境。

阿爾溫用了一個很巧妙的方法，來閱讀歐冶的夢境――

珊蒂斯引導的靈犀線，能夠讓雙方心靈同調，想法一致，不約而同;

月心石來自月亮上的特殊元素生物“月石元素”，月石元素能閱讀他人心靈，死亡後殘留的碎片，也可以讓祭司通過某些法術，獲得一定時間閱讀心靈的能力;

“橡芽之門”在德魯伊的法術下，

打開了通向翡翠夢境的通道，讓人窺視那個神妙的國度。這一系列動作聯合起來，“同心結”讓睡夢中的兩人異床同夢，珊蒂斯可以經歷一遍夢境，籍此更了解她的契約使。經由月心石，將夢投影到翡翠夢境中，通過不大的門戶，阿爾溫與埃拉丹便能直接看到歐冶的夢境了，而不需要在廣袤無垠的世界裡，大海撈針，尋找一個夢境。

一切準備就緒，埃拉丹正要啟用法術，讓歐冶進入夢境，神殿門外傳來腳步聲，又一人來了。

蓮恩雪特快步走到近前，向大祭司行禮，看了一眼四周布置，“冕下，我來晚了。”

阿爾溫替她擦去額角的汗水，歉意道:“麻煩你跑回來一趟，人老了，處理事情力不從心，以後你的擔子越來越重了。”

蓮恩雪特看著蒼老的臉，道:“都是安貝可在飛，不會累著我。巡視了一圈，外面問題不大，哨兵能應付，不用擔心。這些都是我應該做的，這是主祭的責任。從大回來那天起，我就有心理準備了，倒是這兩百年來，還讓你承擔這麽多。珊蒂斯年紀還小，月使又是異界人，思想複雜，你老肯定是想擔待這件事，看護著兩人，約束月使對珊蒂斯、對暗夜精靈的不良影響。”

阿爾溫拍拍蓮恩雪特的手，看著年齡隻有自己一半的女子，道:“你這妮子，打小就聰慧。我隻是想倚老賣老，殺殺月使的氣焰，真怕召來桀驁之輩，整天喊著我命由我不由天，整天想著手握日月摘星辰。這個年輕人不錯，他的猶疑，正代表了他對自身的認知，而且他從一位智者獲得智慧，對世界的本質，有很深認知。反過來看，正是這樣的認知，讓他抗拒承擔我們賦予的責任。”

蓮恩雪特一把擁住長輩的肩膀，笑道:“姑姑，你看你，一下子就考慮了這麽多，你的心還真大得很啊！所以我才趕回來，要親眼目睹他的夢境，了解他的秉性，以後這件事啊，由不得你插手了。”

埃爾丹看著一起長大的女子，不禁有些失神。同齡人中，有兩個從小就與眾不同，艾倫妮塔光彩奪目，蓮恩雪特沉靜博學，前者召喚了元素丹，風光無限，一時無兩，後者契約鬼金商羊，日漸強大，越發可靠。兩人先後成為遠行者，離開蓋拉德，艾倫妮塔打算另辟蹊徑，召喚元素先知，越走越遠。蓮恩雪特尋找力量武裝暗夜精靈，在獲得一件神器後，返回蓋拉德，接任了主祭。

大祭司的故事，則是更久遠。

看著兩人肩上扛著的責任，埃拉丹不由有些懺愧，“主祭冕下，此地事了，也該我去巡查一番了。看似是普通的海巨人入侵，水裡卻還不知道有什麽潛到島上呢。”

蓮恩雪特同意他的建議，托付道:“這幾天就辛苦你了，得到你的幫助，哨兵們巡查水道會輕松多了，來的路上碰到娜薩蘭，說有海地精往水源投毒。我與安貝可分守島嶼兩端，要兼顧全島有些吃力。”

阿爾溫也道:“艾兒消耗過大，這幾天我們能依仗的法師，就剩你了。”

“冕下，這是我應該做的。不過我更擔心下遊。”

蓮恩雪特思考了一會道:“那我讓安貝可去北邊，他掌握星辰的力量，遇上同樣的事情，處理也方便些。讓費恩米昂協助你，遇到高階魔獸，也有一戰之力。”

埃拉丹躬身道:“聽您的吩咐，努穆閣下！”

“努穆”在精靈語中，是智慧的意思，年少時，艾倫妮塔曾用來戲稱總抱著書的蓮恩雪特。

蓮恩雪特勾起了童年記憶，道:“綠藻頭，我想將這個加進夢境共享中。”

那是一塊醬紫色澄淨水晶，表面有著反射七彩光芒的條紋，從不同角度去看，條紋的位置還不一樣。

阿爾溫有點不放心，“維阿水晶?妥當嗎?”

蓮恩雪特對此並不擔心:“由不得他選擇了。恰好這塊隻是記錄我與朋友的場景，之前已經讓阿穆拉斯做成拓片了，沒影響。”

維阿水晶，是記憶水晶的原始形態，記憶水晶能夠記憶畫面，對聲音的記憶能力不強，分別率低，難以記憶清晰的聲音。一寸徑的記憶水晶球，能夠記憶一千幀左右的畫面，同樣大小的維阿水晶，則是其一千零二十四倍，還是高清畫面、高辨析度聲音。蓮恩雪特隻有三塊維阿水晶，每次舉行“碧海青天邀月儀式”，她都會拿出來做好記錄準備。三塊中，一塊記錄了大海螺降臨，一塊記錄了歐冶降臨。

埃爾丹道:“確實，一人計短，二人計長，讓其他人參詳一番，或許能夠找到不同的意見。暗夜精靈日薄西山，面對月之使者，我們不得不小心。”

阿爾溫歎了口氣:“老了，反而顧慮多了。”

蓮恩雪特從月石上引一道靈犀線，按在托著維阿水晶的手腕上，“姑姑是見多識廣，懂人心思，照顧人心思，看人一個準。我們這些年輕的，隻能通過反覆看維阿，查漏補缺，才能看出是蝶夢，還是夢蝶。”

阿爾溫也同意這個穩妥的做法，“你呀，不用照顧老太婆的感受了，都上千歲的人了，什麽看不開?有時候就是看得太開，才忽略了看似無關緊要的事情，這就是我說的力不從心。開始吧，埃拉丹。”

埃拉丹不再耽擱，施展德魯伊的法術“熊羆入夢”，讓歐冶進入夢境。這是德魯伊在觀察熊類冬眠時，研究出來的法術。冬眠的熊通過緩慢得讓人發困的心跳速度，讓自己進入夢境，有些甚至能夠進入二層夢境，跨入翡翠夢境，感知外界。

法術作用下，歐冶進入了夢境。

重溫舊夢。

橡芽之門開始變化起來，翡翠夢境中特有的氤氳綠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夜幕。在祭司和德魯伊的法術輔助下，他們很容易就定位到歐冶的夢境。

通過重溫舊夢，暗夜精靈可以趁機了解月使的故鄉，了解月使，也夢境裡的事物，都看成帶有暗示與象征，是帶有某段信息的符號。

開頭閃過無數紛雜破碎的畫面，這並不是夢境的開始。在夢境研究的學說裡，有一句話描述了夢境的起源，“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夢境開頭閃過的，都是夢者最惦記的念頭。

歐冶的念頭紛雜，因為來自不同世界，暗夜精靈們都看不懂，但其中閃過的幾個人像，卻讓他們印象深刻。

阿爾溫道:“那位白眉垂膝，枯坐不動的老者，應該是那位智者。表情呆滯，眼露不解的應該是養育者，似乎是個傻子。”

蓮恩雪特點頭同意，“板著面孔的是長官吧，不怒自威。另外幾個神色堅毅的，是同伴。他似乎屬於某個特殊組織。”

阿爾溫解釋道:“他說過，他加入了守衛國家的秘密組織，應召前正在執行潛入任務。”

埃拉丹也跟著道:“沒想到還有個面孔稚嫩的女孩子，少年時期的情愫嗎?短短幾個畫面，有情有義有擔當，應該不錯。”

畫面消逝，一陣白光後，夢境正式開始了。畫面是主視角的，看不到月使當時的形象，但手腳上的服飾，應該是他現在身上那身。

蓮恩雪特立即發現了異樣，“行動矯健，雙腿修長有力，為什麽體型不符合?”

埃拉丹道:“三個原因，渴望變瘦，事後變胖，或者不是同一個人。”

第一個最容易理解;第二個原因，是在月使執行任務的過程或者降臨的途中有什麽變故;第三個原因，最讓人擔心。

第一個問題尚無定論，夢境接下來展示的畫面，又讓暗夜精靈皺起了眉頭，“蜘蛛?！”

蓮恩雪特更是失聲道:“他被蜘蛛咬了一口！”

埃拉丹臉色有些陰沉，超出意料的情況，他有些難以接受。看向同齡女子，如果這件事真的跟蘿絲扯上關系，會給她帶來多大的壓力?他可以想象，蜘蛛預兆會在暗夜精靈中引起多大動蕩。一萬多年前的變蕩重演，族人會失去希望，會認為暗夜精靈，甚至精靈一族的未來，隻有墮落！

蛛後蘿絲，陰影之神，是一位狡詐、陰險的邪神，本體是一隻擁有美人臉的巨大蜘蛛。蛛後蘿絲是與月神艾露恩敵對的邪神，專門引誘月之子墮落，不再純潔如月光。在精靈的歷史上，蛛後蘿絲曾引起精靈一族的第一次大分裂。

一萬五千年前，精靈帝國分崩離析，曾經統一的暗夜精靈分散大各地，開始演化為不同精靈部族。

一萬一千年前，為應對崛起的比蒙帝國的威脅，所有精靈部族再度聯合，建立第二精靈帝國“銀月聯盟”，重拾摩瑞昆迪之光。其中卻有兩個部族，黑暗精靈卓爾和血精靈摩爾，卻不為榮光而來，他們帶著墮落與邪惡回歸，為誘惑更多精靈、帶著精靈毀滅而回歸！這兩支部族早就為蛛後蘿絲誘惑，使用墮落、邪惡的魔法，生活糜爛，不再善良，成為墮落精靈。

銀月聯盟驅逐了卓爾與摩爾，卻在聯盟之間種下了猜疑的種子，這正是蛛後蘿絲常用的手段，墮落精靈在離開時曾揚言:墮落精靈之神，蛛後蘿絲，已經在精靈當中埋下種子，總有一天，會讓所有的精靈變成她的子民。

猜疑，使得聯盟隻流在表面，隻維持了千年，就在魔族入侵的爪牙之下，分崩離析！

從那以後，暗夜精靈的祖先顛沛流利，不得安寧，直到來到蓋拉德。

也是從那以後，再無月之使者降臨。

難道這位月之使者就是蛛後的種子嗎?難道月之使者在被召喚之前，就被蛛後玷汙了嗎?

埃拉丹心中泛起了波濤，他既擔心暗夜精靈部族的安寧，也擔心蓮恩雪特無法處理這件事。 “碧海青天邀月儀式”已經將月之使者降臨的事情，昭告天下精靈了。如果月之使者真的為蛛後玷汙，這不再是暗夜精靈內部的事情了。

相比埃拉丹的神色激動，內心翻滾，阿爾溫與蓮恩雪特在同時看向月之使者腰間。腰帶上別著個透明的瓶子，瓶中有一隻蜘蛛，張牙舞爪。嬋娟神殿兩位至高祭司，相互看了一眼，都將疑問埋藏的眼底，繼續去關注夢境。

兩人眼神交換，都給對方一個信息。

“幸好你錄製下來了！”

“幸好你及早接手了！”

夢境中，月之使者伸手彈出蛛絲，與綠魔鬥在一處。兩人都歎了口氣，他究竟是個人，還是人形蜘蛛?

隨著夢境發展，兩人都對那個世界有了一定的了解:

多姿多彩的玻璃製品，純金屬打造的大門與地下室――這是個煉金術發達的世界;

各式各樣的機械裝置，威力強大的金屬裝甲――這是個依仗工程學的世界;

高聳的建築，密集的房子，碩大的城市――這是個人口密集如同螞蟻群居的世界。

看到月之使者從高空落下，被旋渦吞噬，兩名祭司明白，這應該就是月之使者被吸進了空間通道。

可接下來的一幕，卻讓兩名暗夜精靈之柱，也都愣住了――

一個女人，變成大蜘蛛，撲向月之使者――

橡芽之門內變得一片漆黑，轉而恢復為翡翠夢境特有氤氳綠，夢境結束了。

阿爾溫與蓮恩雪特還沒從震撼中恢復過來，大蜘蛛的樣子深深烙印在她們腦海中，永遠忘不了――

那猩紅的軀體！

那慘白的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