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露恩在上！這是什麽亡靈?”

埃爾夫的身體從骸骨中退出來，手上拎著一隻肥嘟嘟的骨鳥，正是眾人忽略的骨渡渡鳥，不顧被人拎著翅膀吊在空中，仰著脖子使勁將一半進入喉嚨的骨頭吞下。

拉克萊斯將其來歷告訴阿爾溫，“它趁著我們不注意，鑽到裡面去了，我覺得它跟改造者有什麽關聯，便一直靜觀其變。”

埃爾夫也道:“它正在裡面啄食脊骨，我看了一會，裡面啄出一個大坑了，連我抓它都沒反應，就知道吃。”

見多識廣的阿爾溫也看不準它的來歷了，“全身覆蓋外骨骼，倒是與卡卡有點像，又像是深淵界的鎧甲鳥，但鎧甲鳥身體表面覆蓋的是金屬，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裡?”

萊迪也道:“主子沒提過鳥蛋的布置，我們雖然自誕生就被抓走，除了上級交待的任務，我們對骷髏世界了解非常少，但我可以確定，它並不是骷髏，聞起來是有血有肉的。”

吞下骨頭的骨渡渡鳥衝著卡卡直叫，麗雅聆聽了一會，翻譯道:“它把卡卡認作媽媽了。”

阿爾溫點點頭，道:“我想到一些事情，但還得觀察才能確定，珊迪，你暫時將它留在身邊吧。”

珊蒂斯歡喜地抱過骨渡渡鳥，“自從遇到卡卡後，我就想著哪天能再遇到同樣奇特的生物，我覺得它並沒有惡意。”

少女的“心有靈犀”能知善惡，這是阿爾溫將骨渡渡鳥交給她的原因之一，“如此甚好。你照料它的時候，可別忘了作觀察記錄，說不定它能給你帶來很大的助力。”

少女連忙點頭稱是，臉上的笑容比月光花還燦爛。今天不但收養了一名月使，更收養了一隻怪鳥，獵奇之心得到大大的滿足。

愛爾琳妮見此情景，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步，提出自己的疑惑，“姥姥，還有一事我沒明白。魔法師已經足夠強大了，而且一直都是最強大的，為什麽還要有其它職能者呢?”

聽到愛爾琳妮的提問，在場的暗夜精靈的神色各不相同。

埃爾夫嘻嘻一笑，顯得毫不在乎，有魔法師，就必然有破法者。

麗雅摸摸腰間的瑪瑙雕像，並不知道答案，或許是每個人的喜好不同吧，她就喜歡跟森林打交道，植物系魔法師卻做不到與森林對話。

娜薩蘭表情隱藏在頭盔下，隱隱地歎了口氣，世間為什麽有犯罪?因為每個人的欲望不同，如果愛爾琳妮不能放下法師的高傲，那麽她的遠行之路，將會滿是荊軻。

拉克萊斯神色有些黯淡，她一直不明白，為什麽初代惡魔獵手，會放棄魔法師身份，轉而走上犧牲之路，如果沒有惡魔獵手，她也不用犧牲那麽多了，但她也不後悔，因為初代惡魔獵手說過的一句話:我命由我不由天！

愛爾琳妮的神色，卻是更為疑惑，她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有這樣的疑惑。

“艾露恩在上！”阿爾溫祈禱一句，待幾人神色平靜下來，才緩緩道:“魔法師不是萬能的，沒有魔法師也萬萬不能。艾兒，回想這一場戰鬥，你明白什麽?”

愛爾琳妮靜默良久，點點頭，道:“輔助，攔截，以及一擊製勝，法師受限制時，別人可以無視限制。魔法師之所以出現，是因為魔法師足夠強大，但也有人追求一些魔法師做不到的事情，所以，暗夜精靈保留著眾多職能，是為了給未來，多留一些希望?”

阿爾溫呵呵一笑，道:“或許是人們在找一條能戰勝魔法師的道路。”

埃爾夫來了勁，道:“就是就是！這位亡靈魔法師不都向我們證明了嗎?每種職能都有不同的方向，

都可以變得強大。說不定某一天，破法者才是主流！管你是魔法師，還是魔獸，唰唰兩聲，世界都安靜了。”拉克萊斯卻絲毫不捧場，道:“姥姥，你來找我們有什麽事嗎?”

好個轉移話題！埃爾夫幽怨地看著心儀女子，發作不得。

阿爾溫道:“海巨人，全面入侵了！”

頓時，各人臉上的疑惑神色一掃而光，殺氣騰騰。

阿爾溫繼續道:“埃爾夫、麗雅和娜薩蘭，你們三人去找哨兵將軍特蕾蘭薩。愛爾琳妮、拉克萊斯，你們隨我回城，明早再去報道。”

“是！”剛才還是茫然求教的孩子，轉眼就成了令行禁止的戰士。

三人一揮手，奔向遠處，消失在樹林中。

珊蒂斯正與歐冶說著悄悄話，見此，忙問發生了什麽事。得知海巨人入侵，小姑娘躍躍欲試，小手捅了捅歐冶腰間肥肉，悄悄道:“又到你大戰身手的時候了！”

她臉上，散發著自豪的光芒。

可惜，薑還是老的辣，大祭司一句話就將她打回了原形，“珊迪，你得跟我回神殿，處理月使的事情。”

珊蒂斯馬上嘟起嘴，道:“還有什麽好處理的?打完再說唄。正好讓大家見識見識他的力量。”

“我等了八百年了，很多話想跟月使說呢。”

“有多少?走著回去能說完嗎?要是能說完，我們就在門口拐向金灘。”

“說不完啊，我的珊迪。”說著，阿爾溫掏出一卷卷軸。

“姥姥，不帶你這樣的！要不，你帶他回去，我跟兩位姐姐走。”

“可以！”

“真的?”

“艾露恩在上！”

“我相信姥姥。”

阿爾溫打開卷軸，一個六芒星法陣，出現在眾人腳下。

光芒閃過，五人消失在原地。

少女的聲音，卻還徘徊在水潭之間。

“兩位姐姐，你們去哪……”

回程卷軸的另一端，是法師塔。魔法陣由亮而滅後，五人魚貫而出，四周人員對大祭司禮畢，都為胖子吸引，投以好奇的目光，打量他身材。

不知是否不適應傳送，歐冶臉色有些發白，神采黯然，勉強跟人笑著打了招呼，也沒說什麽，反正語言不通，也掩蓋了他的尷尬。

愛爾琳妮魔力與精神力消耗過大，得留在法師塔作冥想恢復。

拉克萊斯則要處理骸骨鱷魚的頭顱，以及四名骷髏，解除三名骷髏身上的封印需要借助魔法師的力量，她也登上法師塔二層。

看著兩位姐姐離去，珊蒂斯嘟著嘴跟著阿爾溫，纏著老人軟磨硬泡。老人隻用一句話，就讓小姑娘放棄了原本打算，轉而構想未來，神采奕奕。歐冶沉默地跟在後面，一路無話。

嬋娟神殿由白石砌成，通體雪白，是輝光之城裡不多的石製建築之一。

神殿正門後有一巨大屏風，屏風上有一副壁畫，畫中是月亮與大地。月亮上躺著一名女子，身披薄紗，慵懶而充滿母性，正伸出光潔的手臂，向大地揮灑光芒;大地上有一株參天巨樹，上面站滿精靈，由兩名女性精靈帶領，迎向空中灑落的光輝。

珊蒂斯向歐冶解釋道:“這是‘月神普精靈’圖，據說是第三版的壁畫，為首的兩名精靈，戴面具的是艾薩拉，最後一任精靈女王。肩停月梟的是泰蘭德，最偉大的祭司。我特別羨慕她能召喚月梟，驅散黑暗。”

歐冶點點頭，沒說什麽，心裡卻有句話一直回響，欲奪口而出:是你吧，月神艾露恩。我來到這裡了！

踏上階梯的珊蒂斯，覺察到歐冶的異樣，難道是她一路忽略了對方，才讓他消沉嗎?

“我該踏入這扇門嗎?我能做什麽?我該怎麽回去?”歐冶駐足壁畫前，發出質疑。

珊蒂斯漲紅了臉，畢竟年輕資歷淺，不知道如何處理。月神艾露恩愛著萬物，珊蒂斯從來沒有碰到過拒絕這份愛的人。這是異端嗎?不，艾露恩的眼中沒有異端，月神對世間萬物都是平等的，隻是格外關愛著暗夜精靈。大祭司說，暗夜精靈就是膩在月神懷裡的那個孩子，月神會寵愛暗夜精靈的。

他可是母神的使者啊！不是帶著母神的旨意到來的嗎?珊蒂斯覺得自己真的不適合當一名神殿祭司，一名真正的祭司是無所畏懼，不放棄希望的，現在自己卻畏懼他，感到希望正離去，仿佛回到了黑暗歲月，姐姐外出，父母雙亡，隻有無盡的孤獨彷徨，以及無助。心靈墜入黑暗的感覺，讓珊蒂斯喪失了思考，她看著大祭司，希望能夠從姥姥身上得到幫助、啟示。

可阿爾溫似乎並沒察覺，踽踽而行，將要轉入屏風後面。珊蒂斯想要開聲叫住她，話語到了嗓子眼，卻又被自尊心卡住了。

珊蒂斯垂下頭，覺得自己越來越懦弱，淚水就要落下了，她念著艾露恩，念著姐姐，多希望她們能夠出現，幫助自己，還有阿爾溫姥姥、蓮恩雪特姑姑，這兩位一直照顧自己的長輩。

珊蒂斯想到凱女王，想到大海螺，凱女王的契約使者在沉睡，而她的契約使者卻在彷徨，質疑。

珊蒂斯想到今天一起戰鬥的幾位姐姐，想到埃爾夫帶她爬戰爭古樹，想到尋找角鷹獸的遊戲，一群小夥伴的意氣風發。

想到自己發現王霸l時的驚豔，以及族人逐一拜訪時的關注感。

想到月之使者從天空降臨的一幕，想到那一夜的失眠，想到族人的狂喜……

一切，都在月之使者的質疑中，如同泡沫破碎……

“你的問題讓珊蒂斯動搖了，正如它們讓你動搖一樣。”阿爾溫從屏風另一邊轉出，站在珊蒂斯身邊，但這次沒有把可憐的小姑娘擁在懷裡，而是對她說道，“珊蒂斯，你必須堅強起來，面對這一切。”

珊蒂斯應了一聲，擦掉眼淚，緊咬嘴唇盯著歐冶，一副被欺負後倔強的樣子。

看著還在等答案的月之使者，阿爾溫蒼老的臉上露出笑容，道:“月光下夜色涼如水，陽春小雨微冷潤物無聲，你們都不是耄耋老頭，何必畏畏縮縮?進來吧，門後是艾露恩的懷抱，在這裡你能做任何事。回家隻是朝一個方向，走一條路。”

歐冶皺著眉頭，思考著這番很簡單的話，他覺得大祭司的話沒那麽簡單，隻是沒有從中找到說服他的成份。

最終，他搖了搖頭，道:“我不懂。”

“很簡單的事情。”阿爾溫抬頭看了一眼艾露恩的畫像，“我們都心存疑惑，隻要解開心結，又是另外一番天地。我以為你之前已經想好了，沒想到那也是裝出來的。”

歐冶微微一笑，算是承認。

“艾露恩在上！”阿爾溫對著屏風做個五指彈水的動作，一片月光自屋外而來，籠罩歐冶，穿過大門，從屋外照在屏風上。歐冶隻感到屁股像是被踹了一腳，將他踹飛，沒有料想的撞擊，反而穿透屏風，跌在大堂的地上。

阿爾溫收起腳，“狡猾的小鬼，逼老身上千歲了還踹你屁股！”

珊蒂斯不明所以，她完全理解不了兩人在鬥什麽。

阿爾溫牽起她的手，“他呀，對世事太執著於洞察了，不了解的東西打死了不接受。都說了來幫他解夢，還問多余的問題，自己迷惑也就罷了，還……珊迪，他覺得你是個小孩，是時候該長大了，還趁機借此逼你成熟！”

珊蒂斯一愣，“他是有意的?看不起小孩?”

阿爾溫也有心讓少女跟上月使的步伐，“是這樣，除非你表現得比他成熟，不然他還是按自己的套路走，不會聽你的。”

珊蒂斯哦了一聲，想到姐姐留下的日記中有一篇關於馴馬的對答。

歐冶從地上爬起，揉著屁股，“都說人老成精，看來以後不能在老人面前玩這一套了。”

殿堂裝飾著各式的燈與各種寶石，大廳裡的每個物件和每個角落都籠罩在瑩瑩的光亮中， 顯得聖潔而不失柔和。

在大殿盡頭，是一個天井，立著一尊高大的人形雕像。雕像有著精致的面容，姣好的身材，長長的耳朵，張開雙臂擁抱著天空。一道綸巾纏繞著雙臂，垂到地面，顯得美麗、聖潔。

歐冶仰頭看著神像，以及那一片天空，午後的天空明亮得耀眼。有光芒從天井穿進來，很柔和，感覺並不是陽光，而是月光。光芒照射下，神像沒更清晰，反而朦朦朧朧，似是隔著一層紗。

珊蒂斯走近，在他另一邊屁股狠狠踢了一腳，蓬勃的脂肪反彈，反而差點讓她跌倒，少女生氣地將法杖頓在地上，發出脆響，在空蕩的殿堂回響，“以後不許這樣！有什麽不能好好說嗎?”

歐冶沒正面回應珊蒂斯，“阿爾溫閣下，你的氣消了嗎?在你眼中，什麽樣的戰士才是及格的?”

神像前有一個盆子，雕塑成月光花形狀，盈盈一水，微泛漣漪。

阿爾溫示意歐冶近前，掬起一捧水，淋在歐冶額頭上。神像四周的光芒似是受水牽引，順著水滴，流淌到歐冶身上。水很涼，觸感像玉露，衝刷過臉龐，如同纖巧的指尖滑過，情人的撫摸，歐冶不禁閉起眼睛，享受起來，疲憊消失了，從傳送陣走出的惡心感，也消失了，一切都變得如同蓮花綻放般美好。

“精靈戰士，都是肩上的責任壓出來的，我最希望，沒有一個是及格的。”

“明白了！”

殿中變得很安靜，隻有珊蒂斯祈禱的聲音，在低低回響。

歐冶聽著，阿爾溫看著。

一名綠胡子走進來。

珊蒂斯停下祈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