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直正午,豔陽高照。新鄭城中,上大夫欒裕府上奢華至極,堂中靡靡之聲縱情犬馬,有優伶奏樂舞女翩然,皆穿華服,案上美酒珍饈應接不暇。欒裕靠於寵妾身上,擁美入懷,一前一後,真是溫香軟玉佳人相伴。有兩美伺候著,欒裕喝一口遞來的美酒,嘗一口剝好的水果,可謂是享受之至。
這上大夫欒裕,其母為吳國人,是吳君從姑。鄭吳兩國雖常年交戰累世深仇,但因政治原因,兩國上至國君下至士族多有聯姻。這要是細細算起,欒裕還得管武姬夫人叫表姐。所以,當年武姬遠嫁他國舉目無親,見著欒裕這半個吳國人頓時心生好感自然親近。有武姬夫人青睞,加之欒氏本就為鄭國望族,世襲大夫之爵,身為嫡子的欒裕自然是平步青雲。他在鄭廷裡安插親信,收買人心,現今已然成勢,結成一黨與執政正卿魏鈞分庭相抗。
執政者,即是掌管國家政事之人,為百官之首;正卿者,為卿位,是鄭國的最高爵位。所以,自從鄭公親征北伐,便由執政正卿魏鈞代為監國主持日常朝會。從此,欒裕稱病不朝。
而自得聞鄭公駕薨,欒裕開始變本加厲,更是白日宣淫,府上日日歌舞助興,明裡設宴廣邀士族豪傑,暗裡密謀什麽就無人能知了。原本的暗鬥,現已變為明爭,扯掉最後一塊遮羞布後,兩派之間的鬥爭已不再遮遮掩掩了,現今哪怕是市井小民也知道,兩者之間必有一番龍爭虎鬥,政壇之上,一場大的動亂即將到來。
今日,欒裕本與往常一樣,聚心腹設宴享樂。結果幾日前出城的門客回來了,一眾門客回來竟不到一半。看著堂下跪著黑壓壓一片人,皆是垂頭喪氣形同乞丐,中間還擺著一具屍體,欒裕便覺得大好心情被破壞殆盡。
現在,絲竹已停,舞姬歌伶皆已退下,只有幾人為欒裕心腹,得以端坐堂上,個個面容嚴肅一言不發,靜靜聽著眾門客匯報,氣氛壓抑令人窒息。
待門客匯報完畢,靜默片刻,有幾人猛地拍案而起,堂上便爆發出一片驚怒責問之聲:
“什麽?不是說鄭胡一行只有十余騎嗎?你等上百人怎麽就被殺的大敗?”
“關鍵是現今鄭胡在何處?”
“鄭胡一行到底有多少人?是什麽情況,快快道來!”
“還有,牛先此子,好生狂妄!”
“竟然擅殺主公門客,簡直罪無可赦!”
“請主公誅殺此獠。”
眾多聲音一同響起,如同市集一般,端是雜吵無比。埋伏鄭胡之事,以百人伏擊寥寥數十人,原本欒裕一眾心腹覺得是十拿九穩,勝券在握了。不想聞此大敗消息,頓時驚怒非常。
而牛先之事,在此時聽聞,更是火上澆油,讓欒裕眾心腹覺得怒急攻心。
歷來,來上大夫府上謀生者,只要有一技之長,不問出處皆收為門客,給一口飯吃。而其中才華橫溢者、武力過人者與立有大功者,便得到重用:或是舉薦為吏,或是收為心腹。所以欒裕一眾心腹皆也是門客出生,如今聞得牛先擅殺門客,皆是感同身受,怒發衝冠。
見堂上一片嘈雜之聲,再無絲竹雅興,欒裕皺起眉頭,很是不悅的咳嗽幾聲。頓時,堂中為之一靜。
“如此喧嘩如同市井之流,像什麽話。”見著堂上安靜下來,欒裕很是不悅的訓斥一句。“一個一個問,一個一個的說。”
於是一眾心腹開始輪番詢問。
第一個人一開口就迫不及待地問伏擊之戰詳情。
一眾門客七嘴八舌添油加醋的把過程說了一遍,就是為了表示他們皆是依眾心腹計劃行事,聽首領號令行動。說明鄭胡如何強大,簡直就是天神下凡,不是不賣力是實在打不過。希望借此能減輕處罰,但這樣一來更是讓一眾心腹面色鐵青。
又一人問鄭胡人數幾何。
這下眾門客的回答可不統一了,有的說二十多騎,有的說三十多騎,甚至還有說五十騎的。眾說紛紜一人一答案,根本聽不出個所以然來。
其實也正常,兩方交戰,鄭胡一方以有心算計無心。一眾門客自以為伏擊別人卻被別人伏擊,一片混亂之中,無法統一調度,況且首領又在兩方相交的一瞬間就被擊斃,這樣一來就導致門客一方跟本就沒有一個能看清全局的人存在,所以回答也是各憑想象了。
堂上眾人又問道鄭胡下落。
這回眾門客是答案一致了,全員搖頭皆是口稱不知道。
堂上眾人相顧而望,看到對方眼裡皆是無奈之色。一問三不知,除了得知失敗緣由,其他想知道的一概不知。
無奈, 見鄭胡之事已經問不出什麽了,眾人又問起牛先之事是何情況。
這下一眾門客仿佛事先商量好似的,變得眾口一詞了,皆是痛訴牛先如何蠻橫無理,有意刁蠻他們,而且還射殺了一人,簡直是不把上大夫放在眼裡。
說起來,這牛先也是從屬欒裕,為其門下門客出身。因其人是士族,雖因庶出不得繼承爵位,但也自命不凡認為自己高人一等,對其他門客皆是舉止傲慢行為輕佻,所以被一眾門客所排擠,但越是排擠兩者關系越是不好,如此惡性循環之下,以是仇怨頗深。
不過牛先此人卻是有些勇武,又對欒裕本人又恭順無比,再加上其妹為欒裕寵妾,便被舉為城門校尉,出任武職。算是屬於“因武力過人,被舉薦為吏”。
只是沒想到,此人很是記仇,他一任職,便想方設法要報復回來。
現在兩件事情的來龍去脈,眾人已經了解清楚。欒裕居於主坐之上,環顧眾人,開口問道:“事情既然已經清楚,諸位有何高見?不妨說來聽聽。”
隨後看了看堂下一眾門客,欒裕不由有些頭疼,如果不給個答覆,他們是不會善罷甘休的。雖說士為知己者死,按情理來說他們不該如此逼迫自己主公,但是欒裕對他們充其量只有一飯之恩,然在伏殺鄭胡之事上,他們已是以命相拚以死相報還了此恩。如果欒裕不能替他們主持公道,那他們必然會棄其而去。這樣一來,欒裕便也失了“禮賢下士”的名聲,也就不會再有人來投靠了。
想通此處,欒裕便說道:“先議一議牛先之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