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則天冷意乍現,要宣吳寧覲見。
可是,好端端的,老太太生什麽氣呢?
其實這裡面涉及到一個分寸,還有一個體面的問題。
分寸,是穆子究做為一個江湖人的分寸。
而體面,則是武則天心中那個皇家體面
首先,在武則天看來,穆子期可以和安樂公主發生一點什麽,但是他的兄長穆子究卻是萬萬不行的。
因為穆子期除了長路鏢局這層身份,他還有一個很重要的角色,是即使他以草民之身撩撥安樂公主,也能被容忍,甚至被接受,那就是仕子之軀。
說到底,當下還是一個等級分明的貴族社會。
換句話說,如果穆子期沒有這個讀書人的身份,不是很快就可以步入朝堂,加入大周的權力核心圈子,那就算長路鏢局再重要十倍百倍千倍,武則天也不會動了婚配的心意。
因為,他是庶民,是江湖人,配不上公主之尊。
這就是皇家的體面,是她武則天的體面,甚至是幾千年封建王朝的體面。
大周的公主只能許配給貴族,鳳凰男的美麗傳說,最低標準也得是個讀書人。
古往今來,還沒有一個平頭百姓或是綠林草莽,能當上皇家嫡傳公主的駙馬。
所以,這個人只能是穆子期,連他那個真正掌管長路鏢局的兄長也不行。
一個上不得台面的江湖草莽,連這個心思都不能動。武老太太更不允許一個江湖草莽去寫詩撩撥公主,這是穆子究的分寸。
說白了,武則天能一眼看上穆子期,甚至為了某種目的毫不猶豫地要將安樂變成交換條件,許給穆子期。
但是,這個人卻絕對不能是他的兄長。
從前,穆子究揚言,長路鏢局不入京師,不與皇家為難,這也是分寸,是武則天推動長路鏢局一路做大的重要原因之一。
因為老太太覺得他懂分寸。一個懂分寸的人,就可以成為她手裡的一粒子。
如果表現的再好一點,武則天甚至不介意這個穆子究像來俊臣、索元禮那樣,做她的一條“狗”。
可是,如今長路鏢局的鏢主不但入了京,還對大周公主動了心思。這就是失了分寸,亦是武則天立時翻臉的原因之一。
說白了,此時的穆子究,此時的長路鏢局在武則天眼裡和那些朝臣一樣,都是不入流的草根貨色。
即使有再大的本事,手中有再多的砝碼,那依舊是草根。
正眼相看已經是恩賜,更別說高攀了。
後世不是有那樣一個比喻嗎?
“夜壺”
在貴族眼中,長路鏢局和穆子究就是夜壺,用的時候手拿把提,用完之後,扔得遠遠的。
也幸好是武則天正是“尿急”之時,若是換了別人,武則天可能見都不會見這個穆子究,直接殺之了事。
但是,長路鏢局對於當下來說尤為重主,所以,武則天要見一見他,看他能不能明白其中道理,而找回這個分寸。
說白了,與其說是召見,不如說是敲打。
此時,武則天已經冷淡非常,“既然來了,那朕總要見上一見的。”
“宣之覲見!”
“是。”
上官婉兒一邊應旨,一邊暗自搖頭,“看來,這個穆子究怕是活不長了。”
她在武則天身邊呆了二十年,老太太什麽心意,上官小婉自然明白。
老太太已經給了機會,可是,這世間有幾個人能在這位女皇面前保持分寸呢?
況且,在上官婉兒看來,一個偷偷跑到京城來調戲公主的莽夫,怕是也不會懂什麽叫分寸。
更不會明白,伴君如伴虎的道理。
吩咐下去,叫宮人再去一趟懷仁坊李宅,宣穆子究覲見。
殿上三人,包括武則天和吳啟,還有上官婉兒在內,卻是沒了聲音。
武則天本來還挺看好這個年輕人,只是,讓他這個不懂事的兄長這麽一鬧,看吳啟也有幾分不順了。
可是,礙於萬一那個穆子究不懂事,長路鏢局總要有個懂事的人來接掌,好為她辦事。好在這年輕人剛剛的談吐不凡,倒是有幾分“分寸”。
出於這點考慮,倒也不能對穆子期太過冷落。
“婉兒。”
“臣妾在。”
“給子期賜坐,別老站著了。”
“是。”
“謝陛下!”吳啟虛禮受之,殿上又恢復了安靜。
過了好一會兒,宮人來報,穆子究在殿外候見。
“宣。”
隨著武則天的一聲吩咐,老太太和上官婉兒的目光齊齊地望向了殿門之處。就見一白衣男子,慢悠悠地走進殿來。
上官婉兒眉頭一皺,這個人
這個人讓她很不舒服。
兩眼平視,目光極淡,上官婉兒總覺得,他平靜得過分的臉上有幾絲陰沉。
沒錯,是平靜中的陰沉,而不是庶子之身突然面君應該有的惶恐,或者局促。
不知道為什麽,上官小婉竟有幾分心悸,只看了一眼,她就有點
怕這個人
“草民穆子究。”
“參見,大周女皇陛下。”
吳寧一禮,卻是極淺,只能說是做了做樣子,依舊是平靜的讓人害怕。
“嗯。”
武則天輕哼一聲,算是應下。眉頭微微皺起,她也覺得這個年輕人有些太過平靜了。
“你就是穆子究?”
“正是。”
“那可知朕為何召見?”
吳寧笑了,這是他進殿之後露出的第一抹笑意,卻是讓武則天更加的不舒服。
“草民設想過,進京之後,會得陛下抬愛。”
“但是,陛下今日召見,顯然不是因為抬愛。”
“哦?那你倒是說說,因為什麽?”
吳寧還是帶著笑意,“想來是那首詩吧!”
“哈!!”
武則天聞罷,陰笑一聲,對這個穆子究更加的厭惡起來。
心道:他果然是不知分寸
接下來的發展,在武老太太心中已然沒有了懸念,只有兩個可能:
一是,這個穆子究還知天高地厚,在她一番極盡挖苦之下,知道自己的斤兩,而幡然悔悟。
另一個則是,不知分寸,那就更加簡單,武則天會殺了他,然後換一個人接管長路鏢局
當然,這也只是武則天的設想,吳寧是不會讓這種可能發生的。
正常情況下,當武老太太把話頭引到那首詩上面,他會告訴武則天,那首詩不是寫給安樂公主的,他也不可能去撩撥公主殿下。
因為,在莘州幾乎人盡皆知,他已經有了婚配。
如此一來,自然也就打消了武則天的芥蒂。
只不過,還有一種非正常的情況。
比如:
此時此刻,狄仁傑、岑長倩、武三思、武承嗣、武延秀,還有豆盧欽望和閻知微,這些大周朝的重臣們正穿過應天門,直朝武則天的寢殿而來。
“啟稟陛下!”
“豫王武承嗣、梁王武三思、鳳閣閣老狄仁傑、文昌右相岑長倩、秋官尚書豆盧欽望,還有豹韜衛將軍閻知微,於殿外求見!”
“嗯??”武則天隻得暫時放下眼前之事,微微皺眉,這幾個人怎麽湊到一塊兒去了?
略一思索,立時明白,恐怕是為了和親之事,又吵的不可開交了。
無奈地搖了搖頭,“宣吧!”
宮人得令,立下出殿宣眾巨覲見。
上官婉兒此時卻是貼到武則天身邊,“那他們二人”
武則天這才想到,殿中還有兩個人呢。
本來想揮手打發了二人,今日算他們命好。
可是,一抬眼就看見吳寧那張陰陰沉沉讓她不喜的臉,“”
老太太轉念一想,又改變主意了。
“還沒說完,走了也不合適,門邊兒上候著吧!”
“這”
上官婉兒一陣為難,沒有應旨,而是小聲提醒了武則天一句,“那穆子期終是要應舉的,此時就與朝臣同殿,恐怕不太合適。”
“也好。”
武則天點頭,“那就送他出去吧,把他那個兄長留下!”
“是。”
上官婉兒聞之而走,到了吳啟身邊,“跟我走吧!”
二人不好從正門而出,遂從後門走了。
至於吳寧隻得是往門邊兒上一站,上官小婉連多看一眼都不看。
只能說,是他自找的
且說武氏兄弟,還有一眾人等進殿,剛邁進門,就是一愣!
怎麽門邊兒上還杵著一位??
武三思看了眼吳寧,也沒認出來是誰。
隻當是沒見過昂首入殿。
武承嗣更是連正眼都沒看吳老九一眼。
至於岑長倩、豆盧等人,也只是微微皺眉,暗自吐槽這年青宮人怎麽沒見過,而且還披散著頭髮?
唯獨狄胖子抬頭一看是吳寧,老頭差點沒讓門坎拌個跟頭!!
吳老九怎麽在這兒??
可把狄仁傑嚇一跳,好在養氣工夫夠足,轉臉就恢復如常,隨眾進殿了
“臣等參見陛下!!”
大夥哪有閑心搭理一個陌生人?齊聲向武則天下拜行禮。
而武老太太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留吳寧在這兒,可不是稀罕他,而是羞辱他!
說白了,這殿中站的每一個人!都是地位超然,氣度非凡。
吳寧和他們站在一起,那已經不是寒酸了,而是草雞進了鳳凰窩!!
那種差距,不用說。隻用眼看,用心去衡量就足夠了。
武則天就是要用這種方法讓穆子究自己認識到,自己是什麽貨意,有些人是你無論怎麽假裝也高攀不起的。
這就好比把一個乞丐扔到五星級酒店裡,也許沒人趕他走。可是他自己就受不了。
他會不安,會渾身發麻。會自卑
那種自卑形成的陰影也許會跟隨他一輩子!
此時
吳寧就是那個乞丐。
就那麽站在門口兒
而武則天,還有一眾權貴,則就是那些五星酒店裡,讓乞丐自卑的客人。
沒有人正眼看他一眼,沒人有在乎他的存在,甚至,個別人還厭惡他的存在。
大家都把他當成空氣,當成
無關緊要的空氣。
可是吳寧,並不在乎。
他依舊是陰陰沉沉的站在那,聽著這些所謂權貴,開口閉口就是萬人命運,舉手投足亦定一國前程。
他們說的東西,也沒有什麽新鮮的。
無外乎就是武承嗣為首武延秀和閻知微力薦合親突厥,武延秀更是大義凜然的請願親往為大周分憂。
而武三思則主張,合親可以,但不能讓武延秀去,有失皇家體面。
至於豆盧欽望和岑長倩則極力反對合親,一個說萬萬不能合親!
另一個則道:突厥大汗必有反覆合親也是徒勞。
武則天聽著他們吵來吵去,一言不發。
說實話,她已經有的主意,派武延秀去合親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之所以還未公布,就是因為
好吧,老太太也要臉,也知道全親有失體面。
她得掌握這個火候,得讓底下反對合親的人把精力消耗光,火氣都泄夠了。才是時機。
現在
卻是不能表態的。
“陛下!”
“突厥默啜小兒,幾十萬大兵壓境”武承嗣幾乎是聲淚俱下。
“侄臣也知合親有失大周顏面。”
“可是!!如今以近秋涼,眼看就是冬日,我大周兵馬歷來不善冬戰!”
“萬一默啜借故來犯,受苦的,可是咱們大周的子民啊!!”
“陛下!!”
武承嗣乾脆就跪了下來,“侄臣,有心抱國,然時不與負,天下程平!”
“今有此機,您就成全我們父子吧!!”
“陛下不可啊!!”岑長倩一看武承嗣特麽也太不要臉了,賣兒子都這麽理直氣壯。
乾脆也跪下來了
“陛下!!”
“默啜一向反覆不仁,連街邊小兒亦知其惡。”
“侵周之心天下皆聞,就算合親也必遭反覆。到時反落其辱。萬不可再失大周顏面啊”
“對啊陛下!!”豆盧也跪倒在地,“岑相所言極是,望陛下三思啊。”
“唉!!”這兩位老臣都這般舉動了,她再不說話就不合適了。
可是她心中的道理和這丙個老儒還說不通。
隻得順著二人之意道:“兩位愛卿請起,朕何嘗不知默啜反覆?”
“更知道,用合親來換安寧,卻是把祖宗的臉面都丟盡了啊”
“可”
按理說有個轉折馬上就是“可是”了。
但沒想到,老太太這個可字剛出來。
殿內就突然響起一聲清嗓子的聲音。
老太一皺眉,誰啊這麽沒眼立見?
不與計較,先打發了這兩個老儒再說。
“可是”
“咳咳。”
又是一聲清嗓子的動靜
這回武老太太抓著是誰了,特麽就是門口立著的那個穆子究!
眼神一眯,“怎麽”
“子究嗓子不舒服?”
吳寧那邊低眉臊眼的一禮,“勞煩陛下掛心殿中有些難聞之氣,甚是嗆鼻。”
難聞之氣?
武老太太本來還想奚落幾句,卻是生憋回去了。
好好聞了聞,沒味兒啊?
幾個朝臣也轉過身來,終於正眼看了看吳寧。
心中同時生起問號
這位到底誰啊?不像是宮人啊。
岑老爺子也是皺眉,“難聞??什麽東西難聞了?老夫怎麽沒聞著?”
結果可好
岑老爺一張嘴,吳老九嫌棄的往後靠了靠
“原來是岑相的口臭!”
嘎!?
岑老爺子差點沒暈過去,登時臉色通紅,都找不著地縫了
而進來就沒說過話的狄胖子,些時眼神一眯!!
心知
完了,吳老九要開始他的表演了。
只不過,狄仁傑沒想到,吳寧進京之後,第一個開刀的,怎麽會是岑長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