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誒，掌櫃的，這就走！”楊雙低眉順眼地作揖，心裡則在盤算著。

　　王安柔刺殺劉時慶的時候，楊雙其實覺得無所謂。劉時慶死不死，本無傷大雅。他當時一門心思地想要撬趙先覺的牆角。

　　劉時慶想拉攏楊雙對付趙正明，因為這個事，說實話，楊雙並並沒有把劉時慶放在心上。但他從來沒有想到會有這麽一天，劉時慶能和趙先覺走在一塊。

　　這就不對了。

　　楊雙從趙先覺的眼皮底下把趙正明救了出來。他身邊有幾個人，都是誰，趙先覺不知道，劉時慶卻一清二楚。如果他和趙先覺突然有一天穿起了同一條褲子，那趙先覺會放過他楊雙?

　　別說門，窗戶都沒有！

　　楊雙暗罵自己實在是太愚蠢了。

　　既然趙先覺是漢奸，劉時慶也是漢奸，那他兩個走在一起，不是再正常不過嗎?

　　他怎麽當初就沒想到這一點，如果他早想到這兩人能有今天，他會毫不猶豫地想方設法置劉時慶與死地。

　　而他只是想不通，按王安柔說的，如果劉時慶早就清醒了，而趙先覺也早就回到了江城，那為什麽他、藍胭脂還活得好好的?

　　就算他身邊有個王安柔，能避開特高課和狗腿子，藍胭脂呢?她早就在半江茶樓的時候就應該已經暴露了。

　　還有趙弄、鄒丁……

　　這幾個人，沒有一個不是劉時慶認識的。

　　一時間，楊雙的內心一團亂麻，腦海裡四個字突突突地往外冒——極度危險。

　　他必須要把所有人都撤出來，然後重新安排，劉時慶一天不死，他們就一天不能活在光天化日之下。

　　“那位小哥……”

　　楊雙的腳步懸在了門檻上方，他明顯聽見了身後有人在喊他。這前廳裡，除了他，就只剩下了掌櫃的。而且很明顯，沒有人會喊四十來歲的掌櫃的叫“那位小哥。”

　　楊雙轉過頭，然後看見了趙先覺。

　　“先生。”他把腳從門檻外抽了回來，“您喊我?”

　　趙先覺沒回答，迎著楊雙走上前去。

　　他打量著楊雙，眼神裡有些疑惑:“我好像見過你。”

　　楊雙嘿嘿嘿地笑，“不能夠先生！我只是個燒水的小廝，哪有福氣見過您。”

　　“你抬起頭來。”趙先覺不容置疑，楊雙緩緩地抬起了眼皮，心裡充滿了忐忑。他和趙先覺照過面，雖然在黑暗裡，趙先覺不可能看清他的面目，但楊雙心裡仍然有點心虛。但是他不敢表現出一絲一縷來，只是帶著笑。

　　“哪裡人?”

　　“本地人。”

　　“家住哪?”

　　“燕子居。”

　　“你一個人?”

　　“和我表姐。”

　　“你表姐幹什麽的?”

　　“日文老師。”

　　“在哪教書，叫什麽?”

　　“出門十字路口的對過，江城女中。先生，我表姐叫宋柔。”

　　趙先覺問的速度極快，楊雙回答的也極為流暢。

　　趙先覺頓了頓，又問:“家裡還有什麽人嗎?”

　　楊雙抬頭起來搖了搖，“沒了，先生。我表姐老家在江對面，父母死了，就回來和我住一起了。”

　　這些都是王安柔編好的一套說辭。江對面不屬於江城日軍情報管轄范圍。如果有人要查的話，大費周章不說，而且不一定會留下蛛絲馬跡。權宜之下，可以用來搪塞突然的問話。

　　趙先覺仔細咀嚼著楊雙的回答，他敏感的天性總是覺得這問答之中有什麽不對，

可就是沒發現不對的地方在哪裡。他又仔細地看了楊雙一眼，沒錯，就是在哪裡見過，但是根本想不起來。　　他想把楊雙帶回特務站，也許他太謹慎，但謹慎總不是錯。

　　但就在此時，內場又走出來個日軍軍官。

　　“趙先生，章小姐……”那軍官走到了兩人的面前，一抬眼就看見了楊雙，眼神裡流露出吃驚的表情，“誒，怎麽是你?”

　　楊雙心說活見鬼，怎麽是人是鬼都好像認識他楊雙一樣，定睛一看，那軍官還真是熟人。

　　不就是王安柔受傷的第二天，帶隊搜查的那憲兵隊的中隊長，彬彬有禮，一臉紳士的那大尉……

　　叫什麽來著……

　　楊雙嘖吧了一聲，閉著眼睛想了半天。

　　那軍官一勾頭，用日語道:“我是松島啊！”

　　楊雙恍然一悟，下意識地用日語接嘴道:“松島太君……”

　　“啊哈哈……”松島浩挎著東洋戰刀，拍著楊雙的肩膀，“怎麽樣?你姐姐的病好了嗎?”

　　楊雙畢恭畢敬地站在那，“是的！松島先生。我姐姐的病好了，她現在已經回去了學校。多謝你的關心。”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聊，完全把趙先覺晾在了一邊。

　　他拿出手帕捂在嘴邊，擦了擦，也用日語問道:“松島閣下，這年輕人你認識。”

　　“認識，認識！”松島浩很爽朗地點點頭。

　　楊雙那標準的日語讓趙先覺著實吃了一驚，“既然是朋友，那是趙某人唐突了，以後還請小兄弟多多關照。”

　　楊雙看見趙先覺朝自己鞠躬，心說這特麽黃鼠狼給雞拜年呢吧?沒安好心。

　　“趙先生，不敢不敢！”兩人一個比一個把腦袋勾得低。

　　松島浩正色道:“趙先生，章小姐正在等您，快進去吧。”

　　趙先覺不敢耽誤，看了一眼楊雙，然後點點頭，轉身朝內場走去，一邊走，一邊心裡想著，一個浴場的小廝而已，日文為什麽說得那麽好?而且，為什麽會結識憲兵隊的軍官?

　　他現在對楊雙的興趣，完全被他背後的表姐所取代了。

　　有機會，一定要見識一下。這姐弟兩個，不簡單。

　　松島浩看著趙先覺進去的背影，臉上有些不屑，他轉過頭，換了一副笑臉，“對不起，我裡面有事，要先失陪。改天，去拜訪你和你的姐姐。”

　　楊雙鞠了一躬:“松島先生一定要來，我和姐姐都對您印象不錯。”

　　兩人打著哈哈告別分手，楊雙一刻也沒敢停留，筆直朝著燕子居而去。

　　暴露了。

　　他完全暴露在了趙先覺的視線下，包括王安柔。

　　趙先覺問他的話，他全部說的是實話，不是他不想撒謊，而是以他對趙先覺的了解，在趙先覺的面前撒謊，無異於自尋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