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正明用眨眼睛的方法傳遞出來的這些信息，具體到哨兵走動和視察的頻率，甚至哨兵交接時的位置。

　　事無巨細，他把他所有能觀察到的、聽到的都傳遞給了王安柔和楊雙。

　　有了這些情報的支持，今天晚上的行動，至少有了六成的成功率。

　　至於為什麽把握會這麽低，那是因為行動本身的性質就決定了各種突發因素和不利條件。人的因素已經發揮到了極致，剩下的那四成，全靠老天爺的眷顧。

　　楊雙點了幾炷香，然後跪在了地上。

　　閉上眼睛，像一個虔城的信徒。

　　他本來是信神的，後來日本人進來之後，他不信了，隻信鬼。因為兩年多了，神仙幫不了香城的人。反而各種鬼怪出沒，人間塗炭。

　　但他寧願再信一次。

　　半個多月了，成敗在此一舉。

　　從觀世音到上帝，從太上老君到土地爺，楊雙把他所有能記住的神仙都拜了一遍，連彌勒佛也沒放過。

　　藍胭脂燒了一大盆紅燒肉，煮了一鍋糙米飯。

　　這是最後的犒賞，吃完這頓，便生死未卜。

　　鄒丁似乎被楊雙感染，看著那盆噴香誘人的紅燒肉，半天沒下去自己的筷子。他斜著眼珠子看看楊雙，又看了看王安柔，然後吸了吸鼻子，道:“我怎麽覺得這跟斷頭飯似的呢?”

　　王安柔小口地咬著肉塊，抬頭道:“你怕死了?”

　　鄒丁冷笑一聲，“我怕你們死我前面。我就想問一句，人救出來了往哪拖?總不能在大街上浪吧?”

　　楊雙停了停筷子，日軍大部隊在城外，偵緝隊也不在。城內目前空虛，只有幾支巡邏隊在夜裡遊蕩。人救出來之後，直接走河邊出城，運氣好的話能避開所有日本人的眼線。

　　“那運氣不好呢?”鄒丁問。

　　楊雙看著他，正經道:“陪著我東家一起死。”

　　王安柔本來是不同意直接出城的，說是要再等幾天，等風頭過了之後再說。可楊雙堅決反對，這個時候日本人兵力空虛，不趁亂出城，呆在城裡幾乎就完全聽天由命。

　　還不如搏一把，至於計劃?沒有！

　　這不是靜下心來商討對策的時候，而是破釜沉舟賭上身家性命的時刻。

　　鄒丁嘖吧著嘴，總覺得自己好像在做虧本買賣。這和盜墓完全不同，深山老林裡找個古墓一挖，神不知鬼不覺，拿出來就是自己的。可挖個人出來，還要被人攆狗似的攆得滿世界跑，這就不好看了。

　　他扒了幾口飯，然後夾了一塊紅燒肉放進了嘴裡，上下牙一咬，香！

　　他娘親的！管不了那麽多了，吃了人家的肉，就得幫人家辦事。

　　他又夾了一筷子。

　　王安柔沉吟了一會，直到晚飯時，她仍然不同意楊雙的衝動決定。只是她也沒有更好的辦法，香城雖大，可眼下難有容身之地，這次行動過後，日本人和趙先覺肯定會跟失心瘋一樣，翻過整座香城來找他們，到那時候，問題就更多。

　　也罷，既然走到這一步了，剩下的，全看命數。

　　她想了想，道:“讓藍胭脂先去聯絡趙弄吧。”

　　藍胭脂聞言吃了一驚，這話楊雙說過，但王安柔不讓。安全為重，她不敢讓這個女人單獨出門，怕她通風報信。這檔口王安柔再把這個事提出來，連楊雙也吃了一驚。

　　救人需要三個人，多了是累贅，少了人手不足。算上楊雙、王安柔和鄒丁，就只剩藍胭脂一個人留在外面，

這和讓她先走，並沒有本質的區別。　　藍胭脂緩緩地放下了碗，有些為難:“我去哪兒找趙爺啊?”

　　王安柔白了她一眼，這女人不太懂事。

　　楊雙卻看出來了王安柔的想法，他說:“你別管趙弄了，你走河邊出城，然後幫我們在城外看著有沒有日本人的蹤跡。趟趟路……”

　　“好！”藍胭脂一聽是這麽回事，立刻就點頭答應了，肉也不吃了，放下筷子就想動身。楊雙和王安柔沒有阻攔，因為其實兩人都想的一樣，能活一個是一個。藍胭脂本身是無辜的，被拖累了進來就算了，能不丟了性命就別讓她陪著這幾個不怕死的一起乾掉腦袋的活了。

　　楊雙認為這女人可用可信，王安柔跟著她幾天，也發現了這一點。很多次她都能跑掉，但是沒有，她樂於助人，並且同情被關押在憲兵司令部的趙正明。沒有她的參與，行動不會這麽順利。

　　所以王安柔給她下了個總結， 是個值得信任的人。

　　她看人的眼光還是比較準的，雖然反應時間稍長。她也曾經用了幾天時間給楊雙下過這樣的結論，當然楊雙並不知道而已。

　　退一萬步說，如果藍胭脂不值得信任，就算把她勉強留在身邊，到時候也是一顆定時炸彈。這年頭平頭百姓保命理念第一，能有機會活著，那是感恩戴德的。跑去告官的，多少會惹上一些不必要的麻煩。

　　楊雙堅信，藍胭脂有可能會跑的遠遠的，也許不會管他們這幫人的生死，但是通風報信給日本人或者趙先覺這個可能，不大。

　　“路上小心！”楊雙最後叮嚀了一句。

　　藍胭脂回頭看了看三人，抿著嘴，鄭重地點了點頭。

　　鄒丁看著她出門的背影，有些愣神。

　　楊雙端著盆，給鄒丁下了半碗的紅燒肉，“鄒大哥，你多吃點。”

　　鄒丁感動地不行，眼光從關上的門收攏了回來，“我就知道，吃了你的不僅嘴軟，還腿軟。”

　　“怎麽，你也想走啊?”楊雙打趣地問他。

　　鄒丁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投名狀嘛，我不是交完了嘛。本來救人跟我沒啥關系，但我覺得你吧，人不錯，我想幫你一把。”

　　楊雙拍了拍他的肩膀，“講義氣！鄒大哥，我等你，吃完開工！”

　　三人緊鑼密鼓地開始行動的時候，趙先覺卻突然出現了在憲兵司令部。

　　他手裡拿著槍，上了膛。

　　他昨晚想了大半個晚上，他幾乎什麽也沒想通，但卻隻想通了一件事。

　　——殺了趙正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