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所有的事情都做完，程風和大家又細細檢視了下，是否留有破綻，待確認沒問題後，眾人穿著宋軍服飾，避開綏戎堡，晝伏夜出，一路向南潛行而去。

　他們也不是沒有想過摸進綏戎堡偷出六匹馬來，那樣行走速度要高很多。

　但如此以來，不僅有暴露身份的風險，而且容易引起他人對六人戰死的懷疑，反而是欲速而不達了。所以他們寧願每日步行，潛藏行蹤。

　之所以如此謹慎對待此事，那是因為宋軍軍法對懲治士兵逃亡下手極其重，身為禁軍的逃兵，一旦被捉到，一律斬首，後有所減輕，規定在七日內抓獲的，流放三千裡，領頭的杖責一百，這也是極嚴苛的懲罰。

　所幸程風身上還有些盤纏，六人一路無饑饉之虞，三日後便進入天都山，這已是涇原路第三將的駐軍范圍，被人認出來的概率大為增加，一行人更加小心了。

　康喜最近比較煩，上百番兵死傷，這可是個大簍子，得想辦法解釋原因，申請撫恤銀錢，還得承擔戰事失利的責任。

　早知道程風這六人是如此驍勇，他不會采取武力強攻的方式去捅這個馬蜂窩了，斷軍糧、下毒藥，有多種陰招可以使，但現在只能是打落牙齒和血吞。

　他實在弄不明白，那六人從哪裡弄來強弓勁弩?是何如布置防禦設施的?

　又是如何僅憑六人之力，擋住了一百多人的暗襲明攻，然後憑空消失去了哪裡?這對他來說始終是個迷。

　從內心裡來說，對這樣能廝殺的勇士他是內心敬佩的，也不知道這六人是怎麽得罪了曲端，惹得曲將官非得要他們的性命......

　現在人雖沒死，但也被逼走了，這對正與夏國交戰的宋軍而言確實是個大損失，留著他們殺夏人該多好！

　但他始終認為錯不在自己，自己只是個小小的知關堡，即便不是為了一個從九品的承信郎官職許諾，將官的命令也是不得不聽的。

　經過反覆斟酌，他向上報告，前幾日夜裡，一號墩台被夏國人圍攻，守台的六名士兵在施放烽火後畏敵潛逃，三隊番兵前去救援，途中遇伏，陣亡大半。

　曲端接到康喜的戰情報告後，氣得渾身發抖，在他眼裡，他離開綏戎堡的那天起，這六人就已經是死人了。

　一百多名訓練有素、廝殺彪悍的羌族番兵，暗襲一個六人防守的小小墩台，竟然損失了上百人，還讓六人全身而退?！這打的什麽窩囊仗?！簡直難以讓人相信！

　他突然覺得心中一陣絞痛，強撫著自己的心窩，咬牙切齒地道:“一群廢物，誤我大事！誤我大事！”

　他漸漸平複下來，對著帳外大聲喝道:“讓許文書進來！”

　不多時，一位面白無須、氣質斯文的文士施施然地進了屋，朝他行了一禮。

　曲端道:“許霖，今日綏戎堡來報，程風、輔達、韓世忠、李彥先、李在、張遇六名軍士潛逃，你即刻起草牒文，發出海捕文書，讓涇原路各州縣協助追捕逃兵。”

　“是，卑職現在就擬稿。”許霖領諾，一邊挽起袖子磨著墨，心中一邊感歎道:

　“程風、韓世忠悍勇善戰之名也是常聽幕僚們說起的，特別是程風還是名副部將，沒想到今日竟然成了逃兵，這又是何苦來哉?在軍中熬上幾年，雖不能當大官、發大財，但好歹也能吃口飽飯......”

　軍中每年都有軍士出逃，所以許霖寫這追捕文書自然是駕輕就熟，不多時便依製式寫就。

　他放下手中的筆，吹了吹還未完全乾好的文書，雙手遞給了曲端。

　曲端手裡端著文書草稿，輕輕歎了一口氣，其實他心裡對此也不報以太大希望，他知道，以這六人的悍勇和狡詐，沿途的廂軍是捉不住他們的，下了告示，只能說聊勝於無吧。

　“哼！雖然沒殺死程風，但也逼得他身背罪名、遁入山野，估計也翻不起什麽浪花來。

　現在需要考慮的是，如何向童貫交待?童相若知道程風沒死，會不會責備自己辦事不力?”

　想到這，他的挺拔的身子猛地一震，從許霖手裡奪過筆來，將程風的名字塗抹掉，又把六人改為五人，隨後將改過的文書扔了回去，冷冷地道:“按改過的，發出去吧。”

　許霖瞄了一眼曲端鐵青的臉色，心中雖有疑惑，但也不敢多問，應諾退了出去。

　曲端一屁股坐回椅子裡，用手撐著腦袋，一想到煮熟的鴨子飛了，心中沮喪不已。憤懣之余，他的手指有節奏地敲擊著扶手，冷靜地思索起這件事來。

　這六人見綏戎堡按兵不動，已經察覺到這是個局，於是打算魚死網破，做下假死的伎倆，當了逃兵！

　他們會去哪呢?無非有以下幾種可能，一是藏進大山深處、隱姓埋名，不過以這六人的身手頭腦，肯定不會甘心久居人下、淪為鄉民，遲早會落草為寇。

　哼！如果真是如此那就好了，朝廷大軍一到自然會灰飛煙滅！

　二是投奔夏國，賣國求榮。這並非沒有先例，仁宗皇帝時，華陰縣人張元負氣倜儻、才華出眾，但累試不第，一氣之下叛宋投夏，鼓動國主李元昊侵宋，在好水川大敗宋軍，因功官至國相。

　不過此時夏國江河日下，這六人應該不會這樣沒見識。

　三是跑到樞密院那告我狀， 說我按兵不救，可現在領樞密院事的是童相，他們豈不是自投羅網?程風也在軍中混過，知道童相和我親近。不會！他們絕不會這樣傻！

　還有什麽可能?曲端忽然一激靈，感覺到一陣寒意，他們會上門報復嗎?！

　這個可能性很小，但並非完全不會發生。小心駛得萬年船，還是謹慎一點為好！

　“伍傑！伍傑！”他高聲叫著親兵隊長。

　“哎！將官有何吩咐?”伍傑應聲跑了進來。

　“去！給我找一領鎖子甲，我要穿在魚鱗甲裡面。”他略一思忖，接著道:“還有我那頂陷陣兜鍪，給我找出來。”

　伍傑聽了微微一怔，“難道又要打大仗了?！要知道曲將官那頂陷陣兜鍪防護甚嚴，頭面均有甲片包裹，只露出雙目。除非衝鋒闖陣，一般很少穿戴。雙層鐵甲，這是要攻城拔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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